容若“嗻”了一聲,才起身抬頭,再次見他,隻覺得眼前明黃的龍袍十分亮眼,然而這笑意卻一如昨日。
他說:“容若,這麼快又見麵了。”
但今時已不同往日,容若記得今阿瑪的種種叮囑,低頭道:“微臣昨日並不知是聖上駕臨,言辭唐突還望皇上恕罪。”
見到今日的容若清清冷冷的,康熙微微一怔,不過心裏明白,君臣畢竟有別。昨日為友不分彼此,而今卻是身份明了。
就好像原本兩人是站在一起是無話不談的,可是今天自己站著的地麵突然拔地而起,一高一低生生拉開了距離,再無法與他平行交談。康熙心下微微失望隻道:“曹寅比你早來兩年,你初來宮中要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問他。”
看到皇上重新埋頭整理奏章,容若才再行禮告退。
曹寅早對容若的才情慕名已久,想到日後能與他共事亦是心中歡喜,便將禦前的一些規矩細細講與他聽,這禦前的規矩說複雜也不複雜說簡單也不簡單,但重要的一定是小心謹慎,很多地方曹寅略一指點容若就明白了。
時辰未晚,康熙看著還有眾多沒有批改的奏章,手臂卻已寫的酸痛難耐。康熙抬頭對梁九功說道:“傳容若來。”梁九功連忙應了一聲。
容若見駕,隻聽皇上道:“你來替朕念這些奏章。”
容若微有詫異,奏章何等重要,多少軍機大事都暗藏在這奏章中。
康熙似明了他的猶豫道:“你和曹寅都是跟在朕身邊的人,朕連性命都能交給你們兩個,你們與朕也絕不是外人,念吧。”
康熙看了眼梁九功,梁九功連忙又端上了一張椅子。康熙回過頭卻沒想到對上容若的目光,依舊是清澈明亮卻沒有了今早的淡淡疏遠。
隻見他不再猶豫拿起書桌上的奏章,正聲念道:“臣,陳廷敬,望北叩首……自古所鑄錢幣,時輕時重,然一兩白銀則兌換千枚銅幣。而今實則換之不足九百,則其原因此乃商賈私相溶銅鑄銅,從中漁利,臣以為應當改重為輕,私鑄之風將不禁自絕。”容若的聲音鏗鏘有力,這奏章被他念的擲地有聲,可是康熙聽著卻不禁皺起了眉頭,“自順治帝以來便嚴禁銷毀錢幣,其罪至重,這是人人都知道的。然而長久不能禁止此風氣。”
容若見康熙站起來麵色沉重,不禁也站起身思索著,眼神一亮抬頭道:“皇上,臣剛剛換算過了,一兩銀子可買銅七斤,然而銅錢比銅更重,如果將一兩銀子兌成銅錢,則得一千銅,將這一千銅錢熔化,就得銅八斤十二兩,可從中獲一斤十二兩銅價,看來私商們想要的便是其中是差價。”康熙一直注視著他,隻見他眼波流轉所言之事有條有理,才思敏捷可見一斑。
“替朕擬旨。”
容若應了聲“是。”,見案上皆是禦筆朱砂,不敢僭越,隻有請梁九功另取了筆墨來。
隻聽康熙念道:“即日命陳廷敬,為吏部右侍郎,杜絕私鑄銅幣,改重為輕之事,準卿所奏。”
容若略一沉吟,便細細寫了來。待寫完後又呈給康熙審查。
康熙笑道:“沒想到,你的楷體也毫不遜色,朕昨日在你府上,所見你的詞句還以為你隻鑽心於隸書,而今看來這楷體少說有十年功底了吧。”
容若答道:“臣以為,奏章上應用楷體方顯得鄭重其事,所以便換了種字體。”
沒想一抬頭看見康熙的目光流出地欣賞之意,容若也回之笑,卻不知這笑容落入康熙心中便如空古之蘭,幽香高潔。
而後仍由容若執筆,麵對難以應付問題時,康熙也會停下,有的時候也會和容若商討,可有的時候也隻能暫且擱下。這樣耗去了好幾個時辰,康熙才發現容若下筆依然是書寫飄逸,隻是速度大不如前,竟忘記了自己讓他寫了好幾個時辰。
不由走上前,手輕輕按了下容若的肩膀,道:“今天就先到此,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容若看著奏章也快批改完了,心下覺得寬慰了不少。
入夜時分,風也帶著寒意。
明珠看見自己的書房裏燈還是亮著的,不用想一定是容若在看書。
明珠一邊推開門一邊詢問:“容若,怎麼今日會有興趣來我的書房看書,碰到難解的事了?”家中圖書甚多,而容若一向偏愛文學所以父子倆便建了兩個書房,平時除了查閱資料容若也是很少踏進這裏。
容若起身道:“阿瑪,我今日在禦書房當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所學的很是淺薄,當皇上問我一些問題的時候,我也不甚了解,有的也答不出來。”
容若想到今日在禦書房裏的情景還曆曆在目,自己雖早已將那些經史子集讀得通透,但是這治國平天下的事,真要落到實際上知道的還是太少,不論皇上的身份多麼高貴,可是一想到他待自己十分真誠,念及此情,於公於私容若都希望能為君分憂,特意一回到家中,便去阿瑪的書房,將阿瑪平時看的書都細細讀來。
明珠一怔,“容若,你是說皇上批改奏章的時候,也詢問過你的意見?”
“嗯。”容若點頭回答,想到皇上今早見到自己微微笑起的樣子,似有少年的天真,容若心裏也是如一池清泉衝淡了父親的叮囑。雖知他是君卻仍視他為昨日相見時能傾心相談的摯友,又想到他麵對朝廷大事時皺起的眉頭,而自己一朝已為人臣,容若便覺得身上壓下一副擔子。
明珠皺眉道:“容若,那你的一言一行,會影響到皇上的判斷更應該三思,這房裏的書即使是看完了也還是不夠。皇上若問到你,知便為知,不知便為不知,而為臣者不論官位多高,一定要心中念及君王。”容若未進朝堂這樣已算參政,常伴禦書房哪有不涉及政事的,隻是明珠沒想到會這麼快。
容若看著明珠,眼神也是十分的堅定,“阿瑪說的極是,不過古語都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皇上待我一片赤誠我不想讓他失望。”
又是這樣的眼神,明珠明白容若是認真了,每當他認真去做一件事的時候,眼神就會流露這樣的神采。
輕歎一聲,“好吧,隻是天寒,你自己要注意身體,等會我命人給你送件衣服來。”
“謝謝阿瑪。”對於父親給與自己的關愛容若心中也很感激。待父親走後才重新開始看書。
而京城的另一端,康熙也沒有安寢,坐在書桌前,想到今日見他,問一他卻能知二,眼神總是清澈純淨沒有絲毫的驕傲狡黠這點倒是有些明珠身上的影子。不,不對,明珠沒有這麼清亮的眼神,明珠驕而不躁,隱而不發,天生就是為官的。
而容若呢,容若又是什麼樣的?康熙有些不懂了。不由得想起昨日在明俯看到的容若所寫的詞,不斷回想他的筆跡,一筆一劃地寫出。
(鷓鴣天)“不恨天涯行役苦。隻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山花子)“惜花人共殘陽薄。春欲盡,纖腰如削。新月才堪照獨愁,卻又照梨花落。”
“吹夢成古今”,“卻又照梨花落”康熙反複咀嚼這兩首詞,不乏細膩精致,但柔中不軟,悲中不頹,不知不覺就能引人共鳴。容若的筆下從來沒有浮華的辭藻也沒有浮誇的景象,就像他的詞永遠不會出現雪是綠的,樹是藍的,天是粉的,地是白的這樣不切實際的夢幻。
他的詞總是真實描繪真實,用自然描寫自然,可是細細品咽即使他的詩詞沒有琉璃般的七彩,康熙卻覺得他有一顆琉璃般的心。
真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既能寫得哀惋動人,又能書展史詩般的大氣磅礴。
初春的夜晚,這乍暖還寒時的京城,卻有兩個人,一人在熬夜看書,一人在燈下習字。一輪明月,映出兩景,隻因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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