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明珠沒想到,兒子又在書房裏看書,正想讓他向皇上請安,康熙卻做了一個手勢。明珠隻能噤聲於旁。
“沒想到打擾公子了。”康熙笑著走上前,這笑容極是自然,仿佛真是一時不慎走進了他的書房。
容若溫和道:“那倒沒有。”
容若剛才聽見明珠的聲音正準備出來問安,沒想還有另一位男子,自己見過的才子也算不少,或溫文儒雅,或桀驁不馴。
然而今日所見,卻沒有哪一位人比得上眼前人的氣度和風采。
康熙走向書桌,看到桌案上的宣紙寫著:
眼兒媚詠梅
莫把瓊花比澹妝,誰似白霓裳。別樣清幽,自然標格,莫近東牆。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淒涼。可憐遙夜,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容若
落款容若二字,隻覺得人如其名,筆墨未盡全幹,看樣是才寫成的。
康熙忍不住讚道:“好詞,這字寫得更是好,雖是隸體一筆一劃中卻透露著風骨。”隨手又拿了一張。
於中好詠史
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閑氣屬閨房。生憎久閉金鋪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淒涼。誰教生得滿身香。隻今西海年年月,猶為蕭家照斷腸。
康熙心中一秉,猶如三月的春花忽然經曆一場暴雨來的如此突然。這首詠史筆鋒一轉與剛才所讀的《詠梅》雖都是清冽翩然,而這《詠史》傷古懷今,言辭懇切,康熙又看了眼容若。眼前的少年怎會有如此沉重的感概,神色一斂,問:“如此沉重的詞,也是公子寫的?”
容若淡淡一笑,“閑來無事隨意寫寫。”
“是嗎,可筆隨心生我卻覺得這詞中,雖是《詠史》卻潛有一種憂思,看來公子也是心中大有抱負的人。”
聞言,容若眸中微微一變,卻是漸漸亮了起來。
對於朝代的交替,曆史的變遷當世之上又有誰的體會比康熙來得更多,讀著眼前人的詞竟然一下令自己想起是如何八歲登基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守業更比創業難,何況康熙從小立誌必要成為一個繼往開來的君王,這君王之路猶如置身行走在寒風高處,莫看殿上有群臣百官,其實帝王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而每一步的前行都坎坷艱難。
當真是“添哽咽,足淒涼。誰教生得滿身香”康熙不禁動容,看著容若的眼神也變得有些不同。
康熙不覺含笑,道:“公子是醉心漢學吧,這書架上一路擺下的恐怕都是些古今的奇書異文,又不知公子對漢學有何看法。”
康熙雖然對漢學也是早有研究可是這漢文雖曆史悠久,卻有些地方總是對不上自己的心意,隻見眼前的男子,眼神清澈猶如夜中星,想他是布置這亭台樓閣的人,不由好奇他對這滿滿書架中的文字是何感想。
容若似也來了興致,坦誠道:“要說一定要有看法的話,有雖有,但是這洋洋灑灑的文章流傳了幾千年的章句容若也不敢妄斷,隻對詩詞略有所長。
康熙認真道:“當願洗耳恭聽。”
湖
容若略略沉吟,又看了看滿滿書架,書雖是好書,可是不論怎麼保管仍不可避免地沾上些灰塵。
他目光重新轉向康熙,言語之間也不再拐彎抹角,聲音如清泉,緩緩說道:“十年前之詩皆唐之詩也,必嗤點大宋,大宋近年來之詩人皆宋之詩人也必嗤點夫唐,矮子觀場,隨人悲喜,而不知自有之麵目不寧。”
康熙撫掌笑道:“嗬嗬,好一句矮子官場,隨人悲喜…。。沒想到公子寥寥數語,真是真知灼見。”
唐詩宋詞有的時候寫得再好,卻總要拘泥於形式,很難直抒其懷又不矯情的。這也是康熙深覺遺憾的地方,但是能一語道破這其中不足的人少之又少,要是自己的太傅聽到了這樣的評論也應該會沉默良久。
容若微微一笑,道:“可是,我卻不得不佩服這漢人作的學問,不論最基礎的《四書五經》還是《史記》,《漢書》這些警世名章就算再流傳幾千年也是理所其然的事。”停一停,他的眼中隱有佩服。“我想漢字應該是最美的文字。”
康熙微微蹙眉:“最美的文字,那滿文不美?”
果然,容若微微頷首,解釋道:“我朝太祖皇帝製定滿文,可畢竟文字創建時間倉促,不論寫情寫景都很難做細致描寫。我認為漢語雖不是最好聽的語言,但漢文卻是最美的文字。”
康熙聽他緩緩道來,隻覺耳目一新,此人才情飛揚靈動,對自己欣賞的東西能毫不遮掩地讚賞,對不喜歡的也毫不避諱,一掃文人的灰蒙土臉,酸氣迂腐,就連他周身都被這才智性情所染。
兩人又聊了許久,康熙才回紫禁城。
恭送康熙離開後,明珠才舒了一口氣,神色凝重,低聲問:“容若,你知道剛才和你說話的人是誰嗎?!”
容若一向對身份不以為意,隻淺淺一笑道:“阿瑪,我看此人器宇不凡一身華貴又不帶半點驕縱,他是誰?”
“是當今聖上!”明珠真是捏把汗。想到剛才容若種種另辟蹊徑的回答卻還能和康熙侃侃而談。
“難怪,也隻有當今天子才有這樣的氣度。”言語之際,他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多了一絲發自內心的欽佩。
“容若,聖上麵前,才不可太顯。”為官這麼多年的明珠早明白,官場上講究的是多磕頭,少說話,不是他不相信容若做事的分寸,而對兒子坦率的性格總有些擔心。
可是,容若不置一詞,微微笑著又開始看書。
第二天一早,宮裏的公公就來明府宣旨了,沒想到隻過一天,康熙已經授明珠正二品吏部侍郎之職還任容若為三等禦前侍衛。
(此處與曆史有所出入,容若是在康熙十五年殿試後得進士,授予三等侍衛。而此時所設定的是康熙十二年,還未殿試的前三年。也就是說我所寫的文中是提前授予了他官職。)
既是下了晉封的聖旨,當然要向皇上謝恩,這一路上,明珠都在叮囑容若。
明珠道:“容若,你生性謹慎,不貪權名利,為父都知道,這也是阿瑪擔心你的地方,你太過善良坦率。要切記,你將出入的是整個天下最高的府邸,皇宮中必不是你所想的那麼簡單,伴君如伴虎,行將偏差我們都護不了你。”
這一切來的有些突然,容若慎重地點了點頭,“阿瑪,放心吧,我盡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明珠隱有預感,自己的兒子絕不會隻做一個小小的侍衛,他一身才情若真有地方發展,這恐怕將是一段傳奇。可這官場上的經驗他實在是太少,雖然自己要麵對的也是困難重重,但是明珠並不怕,心中擔心愛子更勝過自己。
紫禁城裏滿眼望去,紅牆黃瓦,殿宇樓台,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間仙境。也正是城牆太高了讓它獨立而隔絕,也正是殿宇太多了而所劃分的容納和不能容納又是這麼明顯。
嚴冬已過,可這北京還是極冷的,有了陽光,照在這假山上暖暖的,窗外的芭蕉舒展開青翠欲滴的葉子,康熙正在處理今天的政務。
梁九功上前小聲地提醒道:“皇上,納蘭大人到了。”
康熙正在翻閱奏章,眉頭緊鎖,“讓明珠直接去內閣報道,朕這兒就不必來了,處理政事要緊。”
梁九功小聲提醒道:“皇上,來的是明珠大人的公子。”
“容若?!”康熙這才抬起頭來,吩咐道:“快讓他進來。”
未過片刻便能聽見那腳步聲,聲音雖輕可康熙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有些期待。
隻見容若今日一身正裝墨綠的輕甲猶如池中的綠荷清晰而挺拔,撇下了文人的長衫,此刻更顯風華正茂,英姿勃發,“微臣參見皇上。”
康熙對容若微微笑道:“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