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
這家KTV的喧囂已過，隻有一個房間還亮著燈。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間上終老，離別以前未知相對當日那麽好，執子之手卻又分手愛得有還無，十年後雙雙萬年後對對隻恨看不到……”從門縫裏傳來的如泣似訴的歌聲在寂靜的夜裏，柔和而極具破壞力地撕裂著人們的耳膜。
服務生不耐煩地從窗口張望了幾次，以這種方式提醒門裏的人該走了。“真倒黴，遇上這樣的客人，這兩人恐怕都有病，”他悶悶的想，“人家來這裏都是唱歌，這兩人非但沒唱一首歌，居然一晚上翻來覆去放著同一首歌，也不嫌膩!”
掬薇看到了那張一閃而過的憤怒的臉。抬腕看了一眼時間，果然已經不早了，她掃了一眼滿地狼藉的酒瓶，冷冷一笑，“走啦！”抓過外套，胡亂地套在身上。
“再玩一會吧！”卓建明挽留。過了今夜，不知道幾時才能再這樣相對？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明天”不要來臨。
“太晚啦，傻瓜！”她冰冷的目光透出些許暖意，寵溺地揉揉他的頭發，“走！”不等他的回答，率先開門而去。
走出大廳的那一刹，冷風撲麵而來，透過衣服的每一條纖維的縫往裏鑽。“真冷啊!”她微微縮了縮肩膀，隨即把背挺得筆直。
我送你回家吧，卓建明在後麵趕得氣喘籲籲。
不用了！她說，一貫的冷淡。
卓建明的眼神瞬間有些黯然。
“謝謝你陪我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她淡淡道別，聲音裏沒有一點溫度，刻意不理他的惆悵。
他暗戀她很久了，她知道的，可是，她不想縱容他的感情，沒有人能在沙漠裏種出一朵玫瑰來，不想他白費了一份心。
今天，她隻想找個人陪，而他恰好遇上了，如此而已。
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她的心痛了一下，今天是於飛的忌日，五年了，這個日子，對她，仍有切膚之痛。
她老是願意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夢，夢醒後，一切依舊，她對自己說。
可是，潛意識裏，她騙不了自己，於飛已經去了，她親眼看著他進的焚化爐，那種帶來昏厥的大悲大慟，刻骨銘心烙在了她的生命裏。
回家的路很遠，她不急，準備讓自己慢慢地走回去。她明白：今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回去，讓自己淹沒在那些思緒裏，她相信自己會瘋的。
不，她決不要讓自己瘋去，盡管那樣對她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但是，人並不是為自己活的，母親婆娑的淚眼，一夜間新長的白發，都是她必須活下去的理由。而在沒有於飛的世界裏，記憶是她唯一的寶藏，她又怎麼舍得失去？
淩晨的街道空無一人，桔紅色的燈光泛著薄薄的霧氣，
正是白蘭花開的季節，街道兩邊滿是白色的花朵。那些嬌嫩的碩大花瓣，被風一吹，就落下一陣白雨。在漆黑的夜裏，白得刺眼。
這種奇怪的植物，為什麼要先開花，然後才長出葉子呢？
這是不是就象人的愛情？據說戀愛的時候總是美麗的，而婚姻就不那麼美了。她傻傻地想，要是她和於飛能透支結婚後的感情就好了，也許那樣，她就不會那麼想他。而現在，他留給她的所有的記憶都是那麼的好，那麼的美！
想著於飛，已經無淚可流。五年前，她曾以為自己會死，可是，還是活下來了，並且，看上去活得還不錯。她自嘲地，對自己一笑，極端的鄙視。
其實，沒有人知道，活著的已經不是薇了，她想。她表演給別人看的是一個好好的她，隻有自己知道：
常常，半夜裏醒來，就再也睡不著，紛亂的思緒逸滿整個空間，壓得她透不過氣。她打開所有的窗戶，讓冰冷的空氣吹進來，吹進來……可是，這並不能驅散胸中的沉悶，除了帶來一點寒冷，什麼也沒帶來。就連那點冷，習慣了，也就不覺得冷了。
她學會了抽煙，隻抽於飛抽過的那種牌子，抽過一次，總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洗掉身上的，手指上的煙味，她卻不厭其煩。
她學著於飛抽煙的樣子，明知飲鴆止渴，明知一寸相思一寸灰，還是甘心情願地沉溺，當煙霧無法麻醉自己的時候，就拿它放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個個傷疤，全是自己燙的，隻有那煙頭觸及肌膚時的戰栗，才能稍減心中的痛。所以，在夏天，她已經不穿短袖的衣服了。
淩晨的街頭，曠然無人，她走在街道的中央，思緒散漫信步而行，全然沒有顧到前麵迅馳而來的車。直到突如其來的一聲尖銳的急刹聲，才把她的魂招回來。
看到距離自己雙膝不到十公分的車，她才意識到，自己是這場事件的主角。
為什麼不往前一點？隻差那麼一點，十公分！她悲哀地想，那樣豈非很好，沒有預備，沒有等待的痛苦，茫然地就去了，象於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