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幺是我的神。

那天他把我從泥濘的垃圾堆裏抱起來時,我真的以為自己看見了神。他那麼潔白,那麼幹淨,卻願意伸出手觸碰肮髒、下賤的我。

“你是很漂亮的白貓吧,盡管有些髒了。”他透過眼鏡片看著我,“我叫你華萊士,是我最最崇拜的英雄的名字。”

從那天起我就在清幺的公寓裏安家落戶了。那是不大的一房一廳一衛。清幺和他的同班同學橘一起租的。

“我最討厭貓了。”橘第一眼看到我時這麼說。

“他很可憐,外麵下著雨呢。”

“我們比它更可憐。”毫無感情的聲音。

我並不反感橘的話。他們家——如果可以稱之為家——非常寒酸,盡管房間裏的一切被他們整理得井井有條。我的神實在沒有必要收留我這麼卑賤的東西。

“它很像我吧,我叫他華萊士。”他把我舉到橘的麵前。橘直直地盯著我綠色的眼睛。

“威廉·華萊士。”

我想告訴我的神,我其實是個女孩子。不過無所謂啦,隻要我的神開心,怎麼叫我都無所謂。

二.

清幺有一個他很喜歡的人,那個人是他在大學裏的老師,比他大十歲。我偷偷去過清幺和橘就讀的大學。那真是個美麗如仙境的地方,參天的綠樹環抱著白色的樓房,無數叫不出名字的美麗花朵在穿著幹淨襯衫的學生腳下延伸。每個教室都是那麼明亮,每個人都那麼快樂。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光景,像懸浮在天空中的城堡一般美輪美奐。

清幺喜歡的老師是個很嚴肅的人。清幺總是抱著書本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等他。那位老師一出現,清幺就會低下頭去推自己的眼鏡。然後老師在前,清幺在後,兩人默默地穿越長得望不到盡頭的走廊。

為什麼清幺會這麼喜歡他的老師——一個男人呢?我總是好奇地想。

有一年夏天,清幺興奮得衝進公寓。

“橘,我要出去玩幾天,家裏就拜托你啦!”

橘盯著清幺那張燦爛得完全不真實的臉,“喂,今天是暑假第一天耶!你忘了嗎,我們還要去咖啡廳打工呢!”

“那就幫我請假吧~”清幺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收拾行李。

“你這小子,喂,你一個人去嗎,去哪裏?”

“啊,去海邊……和琛老師一起。”清幺說“琛”這個字時,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柔和,甚至神聖。我以前見過這種表情,那是在教堂禮拜的人才會有的表情。

但是橘的表情瞬間變了。他一把揪住清幺的衣領。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相信那個人!那個人很危險啊!”

房間裏一片寂靜,寂靜得幾乎可以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

清幺轉過頭去。

“華萊士就拜托你了。”聲音很輕。

“我不會幫你喂你的貓的。”

“……那我就帶他一起去。”

人類從來看不清自己即將麵對的未來,即使能預測到,他們也未必會趨利避害。

有時人真的和那撲火的蛾子很像呢。即使是我的神,也免不了如此。

他把我抱在膝上,坐在那個叫琛的人的敞篷跑車裏。風把他的頭發向後吹起,那及肩長得栗色頭發就毫無拘束地在空中拂動,像尋求自由的鳥一樣希冀著向天上飛翔。

三.

他們在沙灘上跑了一個上午。清幺穿著幹淨的白色襯衫和布短褲。我在車裏靜靜地看著他們。此刻的清幺是幸福的,那麼,就夠了。

清幺躺倒在沙灘上,用手遮住直射下來的陽光。琛就順勢跪在他的身邊,俯下身去吻他的嘴唇。

“你擋住陽光了。”清幺低聲說。

夏天中午的驕陽,是分外令人眩暈的。

那個叫琛的人看來真得很有錢。清幺在麵向大海的大房間裏跑來跑去,在陽台上興奮地揮動手臂。他可能並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在麵向大海的豪華套間裏歡快地笑了。

琛喜歡從後麵緊緊抱住清幺,然後用舌尖玩弄他的耳朵。清幺那麼美麗,栗色的頭發和幹淨的肌膚。那個叫琛的人就像玩玩具一樣肆無忌憚地玩弄著我的神。

橘在家裏怎麼樣了?我總是想。

四.

建立在金錢之上的愛情永遠是不長久的,即使參加這場愛情遊戲的人可能並不時以錢為最終目的。有一段時間琛總是為清幺和橘付房租,但是漸漸地,他給的錢越來越少,最後甚至不和清幺說話了。

清幺和橘在靠近十三街的咖啡店打工,兩個人都是服務生。我有時出去閑逛時會經過他們打工的咖啡廳,在玻璃窗外看他們。清幺一直很努力,隻是他越發努力,我就越覺得辛酸。

他大概不知道,那個叫琛的人就要結婚了。我常常看到琛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手挽手出去散步,他會溫柔地地頭,叫她夫人。

清幺知道了會怎麼樣呢?其實他應該知道,自己的這份愛情是沒有結果的。就像那沙漠裏的海市,隻是一陣風過就會消失無蹤。

有一天清幺回來了,橘還在打工。清幺坐在窗台上,向我伸出手。

“來呀,華萊士。”笑笑,還是那麼單純。

“華萊士,外麵下雨了。”

雨水順著窗玻璃滑下來,玻璃上漸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忽然我覺得有水滴在我的頭上。抬頭,發現淚水正不斷順著清幺的臉頰往下滑。

“他要結婚了。”

他終究還是知道了呀。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人類這種生物是很奇怪的,他們一方麵犯下各種各樣的罪孽,一方麵又希望有雨水將他們的罪衝刷幹淨。真是再可笑不過了。

清幺拿起一塊刀片,對著白皙的手腕劃了下去。

“華萊士,我想死。”

我嚇了一跳,正不知所措時,橘推門進來了。

“今天累死了……喂!你幹什麼!”他一個箭步衝到清幺麵前,捉住他流血的手腕。清幺隻是漠然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臉因為焦急而變得煞白。

“請你讓我死……”他隻是低聲的呢喃。

橘飛快地幫他包紮好了手腕,然後一把將他攔腰抱起。

“我們要快點去醫院……你腦子進水啊!”清幺看見橘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布上了一條淚痕。

他在為我哭嗎?

門很響地在他們身後關上。房間裏隻剩下我。

五.

他們回來時已是深夜。清幺的臉色還是那麼蒼白。橘為他抱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