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瑤君扶著扶手顫抖,她自幼於父母掌心中捧大,脾氣卻是極好的,對著仆婦也是和和氣氣,能說能笑,所以上下無人不喜歡。
是以仆婦們頭回見她生這樣大的氣,都呆住,一時竟忘了扶她。
倒是佩玉得她一聲喚,人已經大步進門,直愣愣一嗓子道:
“各位,走吧。”
傅族長不想傅瑤君真會趕人,梗著脖子還要說話,傅瑤君先說話了。
“媽媽們,還等我打他們出去不成?”
仆婦們這才醒過神來,其中一個年長健婦已經摟住了傅瑤君,感到她單薄的身子在孝衣下的顫抖,更覺心疼,立刻道:
“哪兒來的打秋風野人?驚了老爺太太,又嚇到了小姐少爺!”
其他仆婦也顧不得什麼體麵,順手有什麼抄什麼,門閂掃帚、簸箕花鋤,跟著佩玉把族長一家往外趕,口中不住口道:“走走走!”
傅瑤君倒在那老媽媽的懷中,粉麵漲紅,眼中掛著淚,吐了兩口氣才直起身子,推著那媽媽道:
“媽媽快讓二哥哥到門口去,把今天的事說給滿城人聽,快去嘛。”
聲音都是一起顫著的。
老媽媽姓鄭,是她的奶媽媽,丈夫早亡,帶著兩子投靠在傅家,如今長子由傅大老爺托人,送在縣學讀書,幼子則在傅家的商號裏做賬房學徒,自是對傅瑤君忠信。
鄭媽媽見她氣得臉色都白了,雖也恨族人咄咄逼人,還是提醒:“大姑娘,家醜不可外揚。”
傅瑤君眼淚已經落下,滴在鄭媽媽手背上,哽咽道:“三十多年的家醜,再不提,難道還要再等他們扔我進亂葬崗嗎?”
她氣得發抖,說這番話時咬著牙,一字恨似一字,一字狠似一字。
鄭媽媽見自己奶大的孩子這樣難過,也想起了傅淵年輕時的舊事,也不管其他,隻道:“弄月呢?讓弄月快來。”
話音剛落沒多久,弄月已匆匆進來,鄭媽媽囑咐了好好照顧傅瑤君,自己便趕著去尋兒子。
靈堂裏就隻剩傅瑤君與弄月二人。
傅瑤君看著外麵,身子依舊在顫抖,臉上怒色未消,可是怒氣卻未達眼底。
為那等小人動氣,不值得。
小時候父親就常和自己說,傅家有害親之仇,“瑤兒,你不能忘。”
她從沒拿那些人,當親人過。
“弄月,”她對正著急給她揉著四肢的弄月道,“去打聽打聽,他們是不是見了傅皋手下的什麼人?”
弄月忽聽她說起二老爺名諱,嚇得臉色都白了,慌忙回頭看,見外麵無人,回頭扶她坐下,疑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二老爺怎麼會……”
傅瑤君的聲音卻極平靜:“弄月姐姐,否則他們為何敢這樣胡鬧?”
弄月怔住,是啊,為何?
有些事情,就怕琢磨,越琢磨就越讓人害怕。
“小姐,小姐……”弄月輕輕握著傅瑤君還是有些僵硬的手,欲哭無淚。
若二老爺真與族裏勾結,那自家小姐少爺,又能做什麼?
她垂頭想了一會兒,再抬頭時目光已有堅定:“小姐別急,奴婢會打聽清楚的。”
傅瑤君抬手摸了摸眼前這個大自己兩歲少女的臉頰,眼帶感激。
她與佩玉,是自己最能信任的人。
父親永遠不會知道,他一手拉扯起來的親弟弟,比這些所謂的族人,更狠、更惡。
傅瑤君扭頭去看父母的靈位,想起父親多舛的一生,心中的委屈到底沒忍住,索性又垂了幾滴淚,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傅皋,我知這是你想要什麼,既然你要演,那我幹脆與族人撕破臉,送你上台好了。
隻是上了台後能不能下來,可不在你,而是在我了。
靈堂中傅瑤君和弄月各有心事,都沒發覺靈堂之外,傅詠安站在房子陰影處,也不知道聽了她們多少話去,最終沒有進去,而是悄聲離開了。
夏時日長,傍晚飯後的百姓本正無聊,忽然就聽說鐵匠街傅家長房那邊,鬧起來了。
就見十幾個傅家的仆婦,拿什麼的都有,一路追一路罵得,將傅家族長全家被趕了出來。
“你們是什麼東西?也敢上這家的門?”
“拿著那麼個二十好幾的瘋漢來說過繼,想瞎了心!”
“大小姐依禮敬重,倒敬出野親戚來了。”
“再敢來,拚著上公堂滾釘板,老娘也得給主家出這口氣!”
“我年輕,到今天才知道老爺太太那樣好的人都不願認的親戚,果然是一窩畜生。”
族長全家被打得話說不出,鞋都跑掉了,更有家丁小廝追在後麵潑水洗地:“晦氣,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