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少年時候雖然也會跟師兄弟們打打鬧鬧,但這種臉貼臉的親近,是他從未有過的。
別說師徒,就是父子,這樣的親近大概都是很少的,但對於虞燼這樣一條小蛇來說,他隻是遵從妖類最原初的安慰方式。
盛雪心想,新收的這小徒弟可真是在大冬天都能暖出人一身大汗的大棉襖,他應該予以鼓勵,是以摸摸他腦袋:“嗯,蹭一下就不難過了,我們焦焦真聰明。”
“走吧。”盛雪在盛春的細碎和光裏牽著虞燼,走過一路紛飛花雨。
奚家的園子修的講究,真可謂十步一閣五步一樓,在冬日裏枯敗的枝條又抽出了嫩枝,那點顯眼的綠色掛在枝頭招搖,間或有花開滿樹,簌簌香風接著陣陣人聲,細碎輕緩。
盛雪本打算折回去將大胖鵝和雉勻也捎上,但虞燼大概是真的餓到了,一直抿著唇角,他也不說,就幹忍著。
回住處還有段距離,盛雪怕給孩子餓壞了,吩咐了奚家的下人一聲,說若是雉勻找他,就如實告知下落。
闕陽是整個白萍州最繁華的城池,奚家如今出了事正在動蕩之際,絲毫不影響平民百姓過日子,街道兩邊小販賣力的吆喝,賣草鞋的、賣布頭的、賣糖葫蘆的,不一而足,路邊隨便幾根木頭就能搭起一個棚子,下麵架著大鍋,裏麵開水翻湧,煮著麵和餛飩。
人群熙攘,熱鬧非凡。
盛雪就坐在餛飩攤子後麵的一張小桌旁邊,賣餛飩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她麻利的端上兩個海碗,笑嗬嗬道:“你們今兒趕得巧,我家這鮮蝦餛飩還剩最後一點兒了,是我兒子一大早從河裏撈上來的,鮮的很,附近的街坊鄰居啊,都愛這一口。”
風過,吹動盛雪白色的冪籬,他笑了一聲:“多謝大嬸兒了。”
婦人見兩人衣著氣質不似凡人,黑衣少年那容貌氣度絕非普通人家能養的出來,猶豫了一下,問道:“敢問兩位,可是修道之人?”
盛雪拿了個調羹,從自己碗裏舀了好幾個白白胖胖的餛飩進虞燼碗裏,聞言點頭:“是。”
“當真是兩位仙君!”婦人顯然十分高興,她道:“我聽聞奚家請了佛子前來為那十幾個姑娘的亡魂超度,這事兒是真的嗎?”
盛雪:“……”
這事兒他還真是完全不知道。
他沒給答案,而是悠然道:“大嬸兒可是找佛子有事?”
“我是受人之托,有東西要給他。”大嬸兒說著在板凳上坐下,歎口氣:“當初那孩子也是傻,我一個賣餛飩的,哪裏能再見到佛子呢?隻是這麼多年了,東西還一直放在我這裏,我想著若是佛子真要來,將東西轉交了,也算是了了一番心願。”
“大嬸兒曾經見過佛子?”盛雪有些驚訝。
上輩子,若要問盛雪最不願意跟修真界哪個門派打交道,既不是合歡宗的女流氓,也不是陰陽怪氣的歸月劍派,而是素來為人稱道的千機寺。
他見到這群滿嘴阿彌陀佛的光頭就頭疼,繼任了正清門掌門後和千機寺有往來,都是能推則推,不能推就隨便抓一個倒黴孩子頂缸。
若是其他人和賣餛飩的大嬸有交集,都是很正常的,但這事兒落在千機寺的佛子身上,就顯得尤為怪異。
畢竟佛子生來七竅玲瓏心,為浮世而修功德,心思純淨,不染塵埃——字麵意義上的不染塵埃,他從來不下地。
說是佛子,其實更像是一尊會動的佛像,千機寺的禿驢們將他供著,卻又將他約束著,怎麼可能允許他來餛飩攤這種地方?
“你肯定覺得我在說笑話。”婦人說:“我跟好多人講過,他們都不信,說是我吹牛……我吹這個牛幹什麼?就在十六年前,那時候我兒子還沒結婚呢,我們剛出攤,天都還沒亮,街上黑漆漆的,他帶著個小姑娘來我這裏要了碗素餛飩,他也不吃,就看著那個姑娘吃,吃完了,他留了幾個銅板,就和那姑娘分道揚鑣了……但之後那姑娘又轉了回來,托我保管一樣東西,說若是有緣再見佛子,幫她轉交。”
盛雪沉吟,覺得千機寺的禿驢就是死光了也不會放任佛子大早上的一個人出門帶著個姑娘來吃餛飩,溫聲道:“大嬸,你怎麼確定那就是佛子?”
“佛子生來眉心生金蓮,這還不好認!”大嬸比劃道:“那眉心是真的生了一朵蓮花,金燦燦的!”
盛雪想起自己倒是跟上一任佛子打過交道,眉心的金蓮簡直可以在晚上當蠟燭使,他就真心實意的擔心過眼前這麼亮佛子怎麼睡得著,可惜上一任佛子不講究什麼慈悲心腸,對於盛雪的關懷,他隻吐出兩個字——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