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在桌子上幾張照片,我本來不想讓師姐看到,她一把把我的手按住,然後一張張把照片攤開。
郗市長坐在副駕的位置上,被強烈變形的車門夾在車裏,破碎的胸廓撐開皮膚,內髒也濺出前麵的風擋。慘不忍睹。而當時給他開車的劉澎竟然毫發無損。
劉澎解釋說,他當時停在那裏,自己到街邊小便,結果另一側飛出一輛車……
整件事情,奇異的地方之一是劉澎沒有帶那個形影不離的保鏢鄭石環,尤其是深夜,劉澎從來不會不帶這個貼身保鏢的。
其次,通過攝像頭觀察,發現當時那個街口的紅燈剛剛變綠,忽然又變紅了,似乎是一直等著劉澎這輛車開過來,就讓他們停在這裏。
其三,劉澎說當時在鬆樹後麵小便,結果沈科長在一棵鬆樹後麵找到了劉澎的腳印痕跡、煙頭,卻沒有發現土壤裏有尿液殘留。
我暗自驚訝這位年輕的沈科長還真有點專業精神,通過他的分析,一幅狠毒殘忍的謀殺畫麵漸漸清晰了:劉澎故意找了個和郗盛品單獨相處的機會,他拉著市長在一個路口“碰上了”人為製造的紅燈,然後他借口說去小便下了車,一輛埋伏多時的卡車從街角衝了過來,幾乎從車上碾了過去……劉澎則遠遠躲開,冷冷地看著。
沈赫為了躲避劉澎的耳目,把警力虛張聲勢地散開去追查肇事逃逸司機,但他和幾個心腹去調查那種可以人為改變紅綠燈的紅外線發射裝置。
沈科長說由於這種裝置叫Opticon,國內比較少見,而且都是從國外進來的,通過全國公安係統的資料庫很快鎖定了幾個目標,其中一個購買者就在長春,嫌疑最大,沈科長已經派幹警去調查了。
現在我們能做點什麼呢?我問師姐。
師姐轉了轉眼珠:“你不是要去和老郗家人說節哀順變嗎?老郗的愛人和孩子要回四川老家,你代表我至少送到北京吧,老郗的兒子一直想去昌平的航空博物館,你辛苦辛苦帶他去看看吧。”
“那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有點不放心呢!”
“得了吧。誰不放心誰啊。再說,施法炎明天就到,還帶著一堆人呢。”
“我說呢。有大人物給你做後勤。”我有點泛酸。
“人家是來拍公審大會的,你小鼻子小眼兒的。那你不舍得走,你留下,我去送老郗的家人。”
我沒轍了,還是物盡其用吧,我服從。
老郗的愛人比他小七八歲。兒子剛四歲,白淨圓潤得像宋朝的瓷娃娃,和他媽媽很像。
在飛機上,郗亮一會兒靠在他媽媽懷裏,一會兒靠在我懷裏。他似乎還不是特別明白喪父的巨大不幸,他把一本《哈利·波特》放在我手裏,纏著我讓我給他講裏麵的故事。我說,這故事是給大孩子看的,小孩子看不懂。他說,爸爸給他買的,一直要講給他聽,現在我來給他講。我隻好把書合上,按照我看的電影給他講,這孩子果然天資聰穎,至少似乎沒把幾個外國孩子的名字記混。我偷眼看老郗的妻子,她圍著一條海藍色的羊毛披肩,歪在那裏睡著了。那美麗的麵龐顯得疲憊而無奈,雙眉在淺睡中還蹙著。
到了北京住下後,老郗的愛人要去雲居寺,她說那裏曾經存放過佛祖舍利,許願會比較靈。為了節省時間,我沒有陪她去,我想這種悲傷她需要有時間一個人麵對才好宣泄。我帶著郗亮去航空博物館。在紀念品店,我說要給他買一個殲-8的飛機模型,他看著我眼睛裏閃著光,抓著我的手,嘴裏不住地呢喃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啊?
可是我跟媽媽保證過,不要你買禮物。
那我們就欺騙媽媽一次,把模型偷偷放到行李箱裏,等到了姥姥家拿出來,你就說你也不知道,是叔叔偷偷放的。
嗯……好的,可是……騙人是不好的。爸爸告訴我最壞的孩子是撒謊的孩子,說一次謊,鼻子會長這麼多。他用小手比量著。
我說,那這樣好了,媽媽不問你,你就不說;問你,就告訴媽媽真話。不過我可以跟你媽媽說一次謊,如果她問我的話。
他覺得暫時擺脫了自己的兩難困境,高興地把模型抱在懷裏。忽然他問我,你為什麼要撒謊呢?你不怕鼻子長嗎?
我說,因為叔叔很喜歡你才撒謊。
很喜歡一個人就可以撒謊嗎?
也不是經常,偶爾一次可以原諒。我說。
忽然間,我意識到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