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她們帶給我的東西分給監號的獄友們吃,梅老大突然摸出一瓶酒來,說今天老子高興,請大家喝幾杯。因為過年,管得不是那麼嚴,眾人齊聲叫好,各自拿出自己的好東西與眾人分享。梅老大用我洗口的杯子倒上酒遞給我說喝幾口吧。我被酒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不由自主地開始流淚,梅老大拍著臂膀說,我年輕時第一次坐牢時也是這樣的,別急,慢慢來。
此後,梅老大常和我談一些道上的見聞,他縱論武漢黑道、點評黑道人物、分析發展方向與運作模式,頗有開班講學之架勢。如果混混們能評職稱的話,那麼我想他肯定是教授級高工級別。他對我認識的幾個黑道人物普通評價不高,比如他認為歪嘴就是一個提不上筷子的小人物,無膽無識,無勇無謀,被一把菜刀就砍跑了的家夥是不成氣候的。至於張華他也認為成了什麼氣候,一個苦孩子長大的混混,沒讀過書,沒有背景,純粹是一炮灰,他的下場不會好的。我提到陸盛明,他說這是一個典型的小人,跟他打交道千萬當心。那麼徐軍呢,他沉吟半晌說這家夥很聰明,做事講規則,懂得籠絡人,是一個人才。他還說,所謂黑道說白了就是拿青春賭明天,不隨便跟人打架,要打架就一定要把對方搞死,千萬不可留下後患。最後,他拍著我肩膀說:“我覺得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才跟你說這麼多,以後你可以跟我混。”
1998年夏天,中國發生了一起震驚世界的大事,長江、漢江發生百年難得一遇的特大洪水,全國軍民都投入到抗洪救災的戰鬥中,我們所在的農場因為地勢低,很有可能遇受滅頂之災,經上級同意,我們這座監獄的所有輕刑犯人開拔到荊江大堤。監獄官員說,這是你們為黨和人民將功贖罪的大好時機,是你們重新做人的大好機會,表現得好就可以爭取到減刑的機會。
我們身穿囚服成為荊江大堤一道奇特的風景線,我們將巨大的石塊拋入江中,將沙裝入袋子中扛到堤頂碼好,我們幹得很起勁,很賣力,一點也不比解放軍戰士們差。幾個獄友說,操,我們保住了這美好家園,鄉親們是不是應該感謝我們啊。鄉親們也來感謝了,送西瓜和糖水到大堤,可惜都是送給解放軍叔叔們的,我們犯人都隻有喝白開水的份。
洪峰滾滾由西向東而來,勢若千軍萬馬奔騰而至,濁浪打上堤岸,看似堅固的大堤此刻如同一張薄紙,聲勢嚇人魂魄,每一個人屏息不語,在大自然的威力之前所有的惡棍連大氣也不敢出。一旦決口,八佰裏江漢平原將一片沼國。幸好洪峰安然過境,膽小者竟然一下軟倒在地。
小的洪峰仍然不斷,不幾日,上遊發生一處管湧,我們幾百名犯人被緊急抽調前去補救,管湧處開始隻有直徑20厘米左右一個小孔,頃刻間擴大到一米左右,堤外一條水龍射出十餘米高,眨眼間淹了幾十畝糧田。我們將巨大的石塊投入堤內旋渦處,一點效果也沒有,將一根巨大的木頭投進去,巨大的吸力竟將木頭絞爛,人人麵麵相覷,若是人下去肯定是活見水鬼了。正一籌莫展之際,我突然遠遠地從江堤上開來一輛農用卡車,我提醒指揮員,他眼前一亮,指揮員一聲命令攔停了車,開車的司機看是一群犯人攔車嚇得渾身發抖,車上裝著一車生豬。我們一起合力將車向江中推去,滿車的豬絕望地嚎叫。我們常形容某一個人的喊聲叫“像殺豬一樣”,那麼你見過一車豬臨死時的嚎叫嗎?我總算是見識到了。
卡車推入江中收到了奇效,車卡在旋渦處,堤外噴射的水柱立馬勢頭減弱,我們一聲令下將手頭上幾乎所有的東西向管湧處丟,石頭沙袋很快在水下堆起一座山,管湧的水很快變成了很小的滲水。最後我們全部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氣,但是心情卻歡欣無比。
曆時二個月的抗洪大戰,使我們監獄的囚犯們建立了比較好的關係,有一種共過患難的感覺,比如我就和梅老大、蔣文武建立了比較好的友誼。同時許多人獲得嘉獎與減刑的表彰,其中就有我。差不多兩年的監獄生活相當於我的大學,我非常慶幸遇上一個比較好的老師梅老大和一個比較好的同學蔣文武,蔣文武是荊州人,曾是武警某部隊的優秀戰士,槍法精準、拳腳如風。其轉業後到了地方愛與人好勇鬥狠,慢慢成為荊州地方一霸,2年前他犯傷害罪進來,梅老大高瞻遠矚地發現這個人才,有意籠絡他,後來帶他到武漢來混,成為一個躲在幕後的超級殺手式人物,替梅老大完成了許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他們之間最終還是翻臉。
1999年春天,我因為獄中良好的表現而提前出獄,這天天空萬裏無雲,正是鳥語花香的時節。我一出監獄大門,就看到來接我的兄弟們,一身筆挺警服英俊的李鳴、戴一付眼鏡斯文秀氣的邊峰、穿著西裝看起來油頭粉麵的曾繼來,再就是我的老媽任紅霞。他們都站在陽光下微笑地看著我,就仿佛我從來也不曾離開過他們。
任紅霞抱著我失聲痛哭,她一生兩個最愛的人都曾經進去過我背後的這座高牆,幸好出來了一個。任紅霞涕淚交流語無倫次地說出來就好,出來就好。我也終於流下了幾滴鱷魚淚,同時在心底發誓,要讓這個一生命運坎坷與我關係最親密的女人下半輩子過上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