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高興地對李雪說你不是回去了麼。李雪說我也隻是到外邊賣了幾瓶飲料,真氣人,那小攤老說我的錢是假錢,扯了半天才來。我這才注意到她手上拎著一個袋子,裝了幾瓶雪碧什麼的。李雪遞給我一瓶,又大方地遞給王婷一瓶,還說還有一瓶是給你兄弟高啟的。李雪的家很有錢,用錢也因此大手大腳的,身上無一不是名牌,花錢請客是常事,但王婷卻冷冷地站起來說我不喝,你們喝吧,我先走了。王婷拎起書包就走了,李雪看著她的背影說愛喝不喝,還挺高傲的呢。我拿著李雪送的飲料不知如何是好,李雪卻已經在高聲喊下場休息的高啟了。高啟汗津津地跑過來,接過飲料一大口喝了一半,說李雪你這弟媳婦做得真不錯。
李雪笑罵他,你要死啦,誰是你弟媳婦了,再亂說還給我。高啟哈哈笑說不說了,不說了,喂,我剛才看到王婷的呢,她跑哪去了。李雪快言快語地說她早走了,以為自己長得漂亮,挺傲氣的呢,請她喝她還不喝呢。我說你能不能不這樣背後說人家。李雪說別人還不是背後說我了,有什麼啊,喂,你喝了我的飲料可得帶我回去啊。我說這飲料多少錢,我給你錢行不。李雪說不行,除非你把剛才喝的吐出來,我隻要我的飲料。高啟向我做怪臉,我無可奈何地苦笑。
據說李雪老爸是某局局長,家境很好,是一個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小姐,她的一生都將過得富足而無憂,後來聽說她嫁給一個很有為的高知人士,幹著輕鬆而薪水豐厚的政府公務員工作,生了一個漂亮聰明的兒子,她們定期出去遊山玩水,生活早早就進入了中產階級。如果她能看到本篇小說,也許還會想起在江城中學的時光吧?但是無論如何她的人生再與我們沒有絲毫瓜葛,我們一生中要遇到多少人?但絕大多數都隻是擦身而過的過客,生命如果隻是一條永不回頭的直線,那麼絕大多數也隻是短暫地相交而已,別後就永不相見,就如同從未相識。
我帶著李雪回家的路上,遠遠地看到王婷獨自走在前頭,李雪高聲喊她,王婷回頭看我們一眼,眼神帶著惱怒與嘲諷,我無地自容。第二天我找機會跟她說我本來就不想帶李雪的,是她老纏著我。王婷冷冷地說這關我什麼事,真是的,要沒事我要看書了。我很失落,她不理我,也不再回頭看我,我想我得找個機會讓我們與以前一樣才是。
課程日益緊張,但我發現王婷在上課時卻有些魂不守舍了,一次期中摸底考試後,王婷的成績竟然降到了第八名,這對王婷來說不是一個好成績。
十七,不上大學上技校
高二下學期,媽媽周紅梅終於率先下崗了,這對於我家來說很不幸,此年她隻有45歲,因此她的更年期提前來到,每天都神經兮兮地,有時歇斯底裏地發脾氣,罵我和曾建國。周紅梅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匆匆出門,走在去廠的半路上才突然發現自己原來已經被那個為之工作了20年的廠所拋棄,她已經沒有班可上了,於是又恍恍惚惚回家發呆。
她在家中想做事,可是不管拿起什麼都又放下。她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時光獻給了國棉五廠,一直視廠為家,卻在將老未老時被這個家所棄,隻換來一張薄薄的下崗證,於是她處處覺得有人在嘲笑她,比如曾建國說今天的菜有點鹹了,她就會認為是曾建國在嫌棄她,大聲地說要吃就吃,不吃拉倒。然後搶過菜盤全部倒進下水道。
她有時還會罵我,說我讀書不行,將來隻能收破爛。但多數是罵曾建國不中用,一個月掙不到幾個破錢,還抽煙喝酒。周紅梅的這些表現都是出於一種對未來的恐懼所造成的。又因為她的下崗,家庭收入迅速下降,在整個社會都在奔小康的大好形勢下,我家卻正從衣食無憂退到溫飽線上掙紮。每每看《新聞聯播》中說國民生產總值又如何提高時,我就為我們家而臉紅,我想我們一定是拖了國家GDP的後腿。
這一年曾建國的汽修車被重新整合,並入武漢公交集團,幸好這一次整合曾建國沒有下崗,算是讓我們全家有碗飯吃。因此這天曾建國又表現出他一貫的革命樂觀主義情緒,下班時帶回了幾樣好東西,一是一塊豬肝,二是一隻烤鴨,三是一個好消息。還沒等他說好消息,周紅梅便大聲地斥責他在路上撿到錢了還是明天都不用吃了。曾建國說笑眯眯地說,你不用擔心,我們家又可以好過了。
周紅梅還真以為他撿到了錢,瞪大眼睛說:“快說撿到多少,要真撿到錢也不能亂花啊。”
曾建國說你就是這樣俗,真撿到錢也是別人的,也不能自個給花了不是?我這次沒有下崗,而且還漲了我半級工資,你說這是不是好事。
周紅梅很失望,說你不下崗是老娘我犧牲自己換來的,你在單位才評上六次先進,而我呢卻評了七次,要不是我先下了,你早就下了。當時市府有政策,一家隻能下崗一個。
曾建國總算還在崗上,心理上有優越感,因此也很大度地不予計較,說出了另一個他認為的好消息,他說曾繼來的工作我也給解決了,周紅梅這次才真正地激動起來,說真的,那麼我們家還是兩個人上班了,不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