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高高的駁船上躍起以一貫的瀟灑動作在城市的上空劃了一道美妙的弧線輕盈地落在長江中。這是他已經無數次運用過的動作,他落在水中濺起的水花在我們的心中開了許久。我們坐在岸邊等著他跟往常一樣在很遠的地方驕傲地冒出頭來。與此同時,不甘輸給劉勇的高啟也在船頭開始做準備動作,陽光下高啟的身體也是健康壯實的。
但是許久,都不見劉勇冒出頭來,我說,這小子今天怎麼這麼厲害,還不出來,怕是要遊過江去吧。沒有人接我的話,所有人都開始緊張起來,肖水生站起來向江中看,他顫抖著說,你們看,江中是不是有紅的東西冒上來。王婷開始哭了起來,她喊著劉勇的名字讓他快點起來。在船上做準備動作的高啟也停了下來,凝神向江中看,然後他突然大喊起來,快點叫大人來。因為他確實是看到了許多紅色的水從江心冒出然後很快地被江水稀釋流向不知名的遠方。
我們哭喊著找來了大人們,有幾個守橋部隊的官兵跑了過來,他們聽到我們敘述後跳入江中,摸索了許久,但是都沒有任何收獲。有人報了警,警車鳴尖銳的笛聲趕來,警察中有會水的也下去探摸,但是他們仍然沒有收獲。
來了更多的人,有一個圍觀的群眾據說是探親回家的海軍軍官,他站出來組織大家以一個隊列的形式下去,他當先潛入水底,很長時間過去了,其它人都忍不住冒出頭來換氣,隻有他還在水中,人們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位熱心的海軍軍官怎麼樣了?但是他終於冒出頭來長換了一口氣,然後說我摸到了,我需要幫忙,然後又潛入水底。兩個水性好的守橋官兵跟著他潛下去,也許是過了很久,或許隻是一瞬,他們一起冒出水麵,接著冒出了劉勇的頭。
但是劉勇同學已經死了,他的肚子脹得很大,他的眼睛睜得很圓,他的腦袋正在流血。人們七手八腳地把劉勇抬上來時,他已經沒有了呼吸。海軍告訴大家,劉勇同學從高處向下跳時,腦袋正好撞在兩塊石頭之間給夾住了,而且他有可能已經給撞暈了過去,所以劉勇同學就這樣死去了。是年,他僅12歲又9個月零5天。
劉勇的父母、爺爺奶奶等趕到江邊時,劉勇再也聽不到他們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了。這種撕心裂肺的哭聲是我聽到過的最慘烈的哭聲,他們一家人的哭聲持續了一個多月,在江邊、在胭脂路、在糧道街中學,在我們的耳邊,那段時間聽到這哭聲的人們無不陪著黯然淚下。據說劉勇的爺爺奶奶不久也抑鬱去世,其母親從此變得神神經經,如今在糧道街中學門口,還常常可以看到一個蓬頭垢麵的婦人對著放學的學生們或發呆或傻笑或喊他們:“小勇,放學了,走,跟媽一起回家去。”嚇得放學的學生們驚惶失措。
有一次我和肖水生一起路過此處,看到兩個調皮的男生正在欺負她,我怒從心起,跟肖水生跑上前去給了那兩個學生一人一耳光。哪知,婦人卻轉頭罵我和水生,誰叫你打我家小勇的,誰讓你們欺負我們小勇的,賠我家小勇來。
此時,早已經煉就鐵石心腸的我與水生都禁不住淚流滿麵,我們塞給她一把錢後匆匆逃離。有些痛可以銘刻一生,有些傷永遠也不會好,隻是我們學會了從不去觸碰這些傷口,以為這樣傷口也就不存在了,再小心地選擇一塊健康的地方去承接生活的創傷。其實,萬丈紅塵如同高手陰險的暗器,我們顛簸其中,即使身體完好,靈魂早已是千瘡百孔。
十,明星邊峰登場了
幸運的是,我們仍然有絕大數人活著迎來了我們的新生活。
上初中了,曾建國假裝很關心地對我說:你已經是一個中學生了,你是一個大人了,記得好好學習,考一個大學回來老子看看。我得原諒他的膚淺與世俗,作為一個半文盲的鉗工,他能這樣說,已經不錯了。
我們穿著新衣服、背著新書包開始了我們自以為是的新生活。其實我們總是對未知的未來抱有美好願望,等我們一旦真的等來新的一天,結果發現一切還是那樣,了無新意。
我們基本上按原來的班級分在一起,李鳴、肖水生、王婷、祝娟還有我都在一起,而高啟則分到隔壁班上,班主任是一個看起來很嚴肅的黑瘦老頭子,高年級的同學說,你們慘了,這個老頭姓刁,外號“坐山雕”,基本沒有人能在手下全身而退。
“坐山雕”第一天就在班上選班幹部,結果肖水生出人意料地當選為班長,李鳴當選為副班長,而學習委員卻沒有給呼聲很高的王婷,而是給了一個戴著眼鏡的斯斯文文的家夥,這家夥叫邊峰,是從別的學校轉過來的,據說他的成績好得出奇,門門都是100分。王婷被安慰性質地當了一個小小的英語課代表。
下課後,我聽說高啟也當官了——他們班的體育委員,而我呢,則連小組長也沒撈著一個,這讓我很失落。但這並不妨礙我後來成為一家公司的營銷經理,盡管這家公司營銷經理有15個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