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醫院,不一樣的病房。
徐安安占了唯一一個重症監護室,身上纏滿不知名的管子,戴著氧氣詞
江千裏一趕到,就見到院長越發憔悴的容顏,她猜情境一定不會太好。
但是一見徐安安,還是嚇得慌了神。
他唇色全無,白得像是抹了粉,讓人簡直懷疑,是否,還有鮮紅的血活
在他的體內奔流。
江千裏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無法相信將四個同齡人一齊打趴下的少年
居然會傷成這個樣子,而那張絕美得模糊了性別的容顏,卻因生命力的流失,
而越發明豔,美得毫無真實感。
江千裏想到那些淒美與詭譎並存的傳說。
相傳,每一棵櫻花樹下都有死人的骸骨,骸骨越多,花就越茂盛。江幹裏從未見過櫻花,而看著徐安安的臉,她想,再美的櫻花,也不過如此。再優秀的畫家,也描繪不出徐安安的模樣。
少年,蓓蕾般的容貌;雖生得陰柔,目光卻極具侵略性。
有細微的聲響,江千裏抬頭去看。病床一角,懸著那隻鳥籠,微微搖曳。徐安安扯動嘴角,想笑,卻笑得很勉強。他伸手摘去氧氣罩。江千裏忙伏下身,將耳朵湊近。
是從什麼時候起呢,他們之間的默契,己經好到不再需要言語的地步。
聲音,不過是陪襯、交流,並不代表著更深層次的東西。
“千裏,你看見那隻鳥籠了吧。”少年輕啟幹裂的唇,柔聲問。
江千裏點頭。
“我剛來瑪德琳時,裏麵有一隻夜鶯,不過在我來之前,它就死了。”徐安安重重呼吸,又道,“媽媽不允許我去學校以外的地方,所以我就在家裏,自己琢磨著格鬥技能,聽夜鶯歌唱。它是我最親密的玩伴。”
“那它為什麼死了?是生病?還是……”還是徐薇殺了它?這句話,江千裏沒有說完。縱然徐薇對徐安安做了許多殘酷事,徐安安對母親的愛,她還是能真切感受到。所以她無法輕易提到徐薇的名字。
“是我殺了那隻夜鶯。”徐安安微弱的聲音輕易阻斷了她的思緒。她懷疑自己聽錯,假立在原處,不敢抬頭去看懸掛著的鳥籠。
“它總是相伴在我身邊,千裏。但是我越大,就越能聽清它歌聲中的悲戚,它不自由,它痛不欲生,它就像我。所以我在離開火棠市前,掐斷了它的脖子,我不忍看著它繼續跟我受苦。”徐安安說得很是吃力,再次頓了頓,“但是放它走,我會妒忌。”
一雙深如泥沼的眼睛,美麗而絕望。徐安安伸出手,江千裏牢牢握住。“到了瑪德琳,我將它埋葬在後院的榕樹下。我知道我一定不會有好的
結果。在另一個世界,它定會向我尋仇,那樣就不會寂寞。”他仰望蒼白的天花板,目光炯炯。
“我很高興能遇見你,江千裏。”他終於看累了,慢慢閉上眼睛,“你聽我講這些,我就能感受到,我來過這個世界。”
這天淩晨,徐安安失去了心跳,再不能睜開眼睛。
斜霧鎮很快恢複以往的安寧。無論是徐安安還是劫匪,都並不屬於斜霧鎮,他們的去留,本就無人擔心。
一切,都銷聲匿跡。似乎從未發生,除了瑪德琳。
因徐安安的死,瑪德琳有了更濃重的陰影。這倒並不影響院長的生意,他的病人大多是慕名而來的城市人。
江千裏的父母越發反感起瑪德琳來,江千裏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能再見到院長。不知他的身體如何,徐安安的死,是否對他有太多負麵影響。
她聽護士說,他待徐安安,就如待親生兒子一般,因他明了,此生他注定孤獨。
江千裏偶爾路過瑪德琳,會忍不住往裏警一眼,外星小姐依然坐在窗邊,仰望天空,長發如海藻般披散而下,卻掩飾不了眼角細微的皺痕。如果沒有歲月的痕跡,她多像一位仙女。回想起當初莽撞闖入瑪德琳的模樣,便會感慨命運的難以捉摸。
她不知道院長是否也聽徐安安說過那麼多話,關於夜鶯,關於贖罪。徐安安的生命在她的麵前急速流逝,層層剖開,她看清了他的絕望,與掙紮。
仿佛,別無選擇。
唯願世人能寬恕他,就如同忘記那般簡單。
唯願不幸,及痛苦,不再蔓延,就此埋葬。
唯願格樹下的夜鶯,載著少年的魂靈,歌唱,花繁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