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米靈依,不要離這個奧糟瘟人那麼近!”
米靈依隻是微笑著麵對這些“好言相勸”的鄰居,並沒有辯解什麼。因為她知道,如果今天是一個發了瘋的,富婆打扮的人蹲在垃圾桶旁邊撿東西吃的話,一定會有一堆人像搶劫銀行鈔票一樣搶著把她領回家,無論她身上有多臭。
米靈依無奈的笑笑,然後繼續看著女人吃飯。
這個女人沒有人認識,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但她不瘋也不傻,她懂得在流浪汗要侵犯她的時候拚命反抗。她隻是從來不與人說話,也不向人伸手討錢或食物,隻有人們丟了的東西她才會去撿。她不是乞丐,米靈依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她。
從一年前開始她隔三差五會在這附近出現,米靈依每次見到她都會給她送吃的去,然後就像現在一樣蹲在她旁邊看著她吃東西,直到她把東西全部吃完。
她從來不跟米靈依說話,更不會跟她說謝謝,但米靈依還是一如既往的給她送著飯。
在米靈依眼裏,每一個人都是應該被尊重的,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一襲華麗的長袍”。
女人吃完了東西,站起身來慢慢的走了。
米靈依看著她走遠的背影,想象著她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麗的女子,隻是不知道她曾經遭遇過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也許這一切永遠都隻有她自己知道。
“記得沒飯吃的時候來我家拿……”
(八)
媽媽把碗筷洗好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鍾左右了。
米靈依和爸爸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看著電視,媽媽把剛剛洗好的茶具從廚房裏拿出來放在茶幾上,米靈依在茶壺裏裝上了普洱茶,爸爸把燒水的小水壺放在了小電磁爐上燒起了水。
“這一兩普洱是你舅舅剛寄過來的,可貴著咧,今天慶祝你畢業才舍得拿出來喝,要不然你媽媽就是留到你結婚都舍不得拿出來。”爸爸打趣著說。
“有多貴啊?”米靈依好奇的望著爸媽。
媽媽望了爸爸一眼,笑著說,“還是不告訴你的好,要不然你可舍不得喝下去咯。”
“說嘛媽媽,到底有多貴啊?”
爸爸媽媽開始笑了起來,正要說話,就聽見敲門聲響了起來。
“我先去開門,等一下告訴我到底多少錢!”
米靈依快步走過去開門。
“媽媽,李伯來了。”
李伯帶著一株常春藤進了屋,身後跟著七八歲的小孫子。
“喔唷,老李我弗是說話不算的人,答應小鬼丫頭的事豈能不做哉?”
米靈依說了聲謝謝,從李伯手裏接過常春藤,開心的觀賞著。“從小我種了不知道多少常春藤,每次都不到兩個月就死了,一點都不長春,這次希望借著李伯的福氣,可真的要長春啊。”
李伯聽完哈哈大笑,十分開心。
米家夫婦招呼李伯坐下,剛好趕上第一泡茶。
小孫子第一次來米家玩,一進家門就到處張望,東摸摸西碰碰,畢竟在這弄堂裏米家算得上是一座很不錯的房子了。
米家的房子非常的寬敞,甚至連地勢都比別的房子高,因此它並不會在春潮洶湧的時候遍地潮濕。
房子進了門左邊是客廳,客廳後麵是飯廳,兩廳之間由一麵薄牆隔開,再深入進去就是廚房和洗手間了。
進了門右邊是一架木製的通向閣樓的樓梯,爸爸媽媽的房間就在樓梯旁邊,也就是這間房子最右邊的地方。
米家的客廳應該是家裏最有特色的地方,靠弄堂那麵牆的上方有一排寬大的玻璃窗,在房子外麵看跟閣樓上的窗是平行的,坐在客廳裏就可以看見外麵的天氣如何。
米爸爸說,有了這樣一排窗子坐在家裏就可以看到外麵的一片天。
此時幾個人坐在窗子下麵的沙發上喝起了功夫茶。
“好茶啊。”李伯讚歎的說,“這可是上好的普洱喲。”
“對了,還沒說到底多少錢呢。“米靈依這才想起剛剛的事。
米媽媽這時笑著抬起一隻手,張開了手掌。
“什麼?一斤五千?五萬?”
米靈依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問。
這時米爸爸笑了出來,“乖乖,再給你猜一百次也猜不著,五萬再加個零。”
“什麼?等於說這一兩就五萬啦?”米靈依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可以給弄堂口那個女人吃多少年的飯啊!”
李伯聽了這個數字也呆住了,臉上的皺紋在一瞬間仿佛都崩緊了,然後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杯子裏麵喝剩下的一點赤色的茶水,趕緊把它送到嘴邊,用力的吸幹了杯底的水,隨即發出“嘖”的一聲。
“我這老百腳還沒喝過這麼貴的茶咧。”
四個人於是就茶葉的問題談笑了起來,米靈依拿了些糖果給李伯的孫子吃,小朋友便乖乖的坐在幹淨的地板上吃起了東西。
“這小赤佬。”李伯笑著說,“慢點子吃。”
米靈依拿著常春藤站起身說,“李伯您慢慢喝茶,我先給這藤子安個家。”
“去吧去吧。”
米靈依帶著常春藤上了樓,隻聽見李伯還在喃喃的跟爸爸媽媽反複說著,“老百腳我跟我孫子這麼大的時候,你們這大屋子就在這兒咯。”
(九)
上了樓梯是一條短短的走廊,季子的房間在走廊左邊,米靈依的房間在右邊。走廊的盡頭還有一間小小的雜物房,堆放著一些米靈依不舍得丟掉的小時候的玩具,以及一些家裏不常用的雜物。
很多年前米靈依曾經悄悄量過,自己的的房間和季子的房間隻隔著三步路遠的距離,可就是這三步路,她卻走了這麼多年都走不近。
整個閣樓其實隻是一個幾十平米的空間,雖然並不寬敞,但光線很好,正午時候的陽光會透過窗子在閣樓地板上形成一個個淺淺的光窩,因此常年被陽光照射到的地板上慢慢的就形成了一小塊一小塊顏色較淺的不規則圖形,又像是一個個小腳印。
也許是時光或是記憶經過時留下的吧。
米靈依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一張單人床,床單和被子是一整套的淡紫色,床頭擺放著幾隻蠟筆小新和其他卡通人物的玩偶。床的旁邊是一張書桌,上麵擺著一台電腦和一些零散的東西,書桌下麵有一個小櫃子,上麵用一把小小的老式鋼鎖鎖上了。再過來就是木製的衣櫃和擺滿了書的書架了。
米靈依進了房間,把窗台上原來種常春藤的盆子取了下來,枯死的藤子的根莖還埋在裏麵,米靈依用小鏟子把泥土鏟鬆,把裏麵那些枯如碎紙的根莖挖出來,然後很小心的種上了新的常春藤。
這個很喜歡藤蔓植物的女孩不知道已經種過多少次這種植物了,隻是沒有一次真正的成功過,但是她一直沒有放棄過。
也不知道怎麼會有人一直那麼堅持的執著的去做那樣一件屢試屢敗的事情,或許應該說並不隻是一件,但這個女生就是有這樣一種連她自己都不理解的信念,一直不斷的給自己機會,給別人機會,即使真的不會成功。
“這一次你可要爭氣點啊。”
米靈依幫常春藤安好了家,澆上了水,然後放回了窗台上。
正要把窗簾拉上的時候她下意識的看到自己的窗子下麵站著一個人。
季子房間的窗口下麵是家門口那條弄堂,而米靈依的窗子是在另一麵牆上,因此她的窗子對著的是另外的一條弄。
那條弄堂的盡頭是陸書傑的家。
她探出頭去望了一眼那個人,那個人剛好也聽到聲音抬起頭來。
“大塊頭?你在那裏幹什麼?”
陸書傑對著米靈依晃了晃手裏的手機,“剛剛出來打完電話。”
男生禮貌的對著她笑了笑,他的眸子在不太光亮的弄堂裏顯得非常清晰,似乎還在閃爍著微微的光芒。那上揚的嘴角形成的弧度,也讓米靈依再一次有耀眼的感覺。
“你呢?在家裏做什麼?”陸書傑把手機裝回了褲子口袋裏。
“剛剛種完常春藤。”米靈依把盆子端起來,“你看,是李伯送給我的。”
“都多少年了你還沒有死心啊?”男生的語氣裏充滿了懷疑,“我看你啊還是不要白費力氣啦,種不成功的。”
男生說著話,腦海裏卻突然出現了小時候的一幅畫麵。
那是一個早來的春天,樹上的嫩葉還來不及變綠,隻頂著嫩黃色的葉尖兒,無力的立在弄堂口的梧桐上。
那時候的弄堂口還沒有現在這個小停車場,隻有一棵高大的老梧桐威嚴的立在那裏,樹下有一麵斑駁的矮牆,矮牆的另一邊長著許多雜亂的野草。
七歲的米靈依穿著碎花的連衣裙,梳著整齊的馬尾,一個人坐在樹下的一麵矮牆上發呆。
她手裏抱著一個白色的小花盆,花盆裏是一株死掉了的藤蔓。
陸書傑回家的時候經過樹下,看見米靈依呆呆的坐在那兒,很像是一個從童話故事裏走出來的洋娃娃,忘了回家的方向。
“靈依,你怎麼啦?”小男孩走過去蹲在她腳邊問。
小女孩低頭呆呆的看著小男孩,過了一會兒,眼眶裏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淚水,靜靜的,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常春藤死了。”小女孩望著花盆,“季子弄死的,她在花盆裏倒滿了開水。”
“靈依別哭。”小男孩起身在她旁邊坐下。“季子跟你道歉了嗎?”
小女孩伸出手背用力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望著小男孩,“沒有,季子說欺負我是應該的,我和媽媽搶走了她的爸爸。”
那一天傍晚的風有點冷,小男孩陪著小女孩在那麵矮牆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小女孩臉上的淚水已經變成兩道淺淺的印子,直到那印子也蒸發在了空氣中他們才回了家。
那個時候的陸書傑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做一株永遠不死的常春藤,一直在米靈依的盆子裏陪著她,看著她開心。
可隻是一轉眼的時間,這個願望就已經變成遙不可及的記憶了。
多麼遙遠而深邃的悲傷。
“你等著吧大塊頭!“米靈依的聲音把陸書傑從回憶的漩渦裏拉了回來,”我偏要種給你看!”她把盆子放了回去。
“嗬嗬。”陸書傑笑了起來,“希望你可以成功,我回家了。”
“等等。”米靈依突然跑回了房間,從桌子上取了點東西,然後又迅速的回到了窗邊。“接著。”她把一團東西拋下了樓。
陸書傑接住了,“巧克力?”
“是啊,你買的那個,挺好吃的,你自己也嚐嚐。”
“謝謝。”陸書傑把巧克力也塞進了褲子口袋裏,提高了音調說,“今晚我跟季子吃完飯去散步的時候,也買了巧克力吃。”
米靈依臉上的微笑突然定住了。如果說剛剛那段對話像是在吃一顆甜甜的巧克力的話,那麼現在已經該咽下了。
“你回去吧,大塊頭再見。”米靈依退回了屋子裏,並且把淡紫色的窗簾重重的拉上了。
陸書傑站在弄堂口,仰頭望著米靈依突然熄掉的燈光,覺得喉嚨裏似乎被堵住了一顆什麼東西,怎麼樣用力咽都咽不下去。
他仿佛頭過那個黑暗的窗子,看見樓上的女孩把自己蒙在厚厚的被單裏,偷偷咬緊了下唇。
“靈依,為什麼我們都不能像季子一樣呢?”
(十)
“這個是參茶,工作累的時候喝幾口,可以提神。媽媽把一個水壺塞進米靈依包包裏,又把一個小紅包亮在米靈依麵前,“這個放在錢包裏,可千萬放好,是我昨天去城隍廟幫你求來的平安符。還有……”
“媽媽。”米靈依笑著說,“我隻是去上班,去書店當店員,非常輕鬆的事情,你不要搞到好像要去打仗救人一樣的好不好?”
“你從小到大都沒有去工作過,雖然這不算正式工作但畢竟也是第一天上班,我心裏緊張啊。”米媽媽拍著自己的心口。
“工作有什麼可怕的?又不是高考。好啦,我會用心工作不讓老板討厭的,不會跌搭四衝,工作也不會插爛糊,更不會瞎七搭八跟人家聊天,你就放心吧。”米靈依坐上了單車,“不過我覺得最好還是早點到那裏,老板喜歡早到的店員。”
米靈依說罷用力蹬了一下單車腳踏,說了聲媽媽再見,然後就飛快的往弄堂口騎去。
“這小鬼丫頭,爸爸還有話沒跟你說呢……”爸爸跑出了家門口,站在弄堂裏呼喊著。
米靈依的單車卻已經遠去了。
那些嘮叨著關心的聲音已經被拋在了腦後,單車軸發出的細微嗡嗡聲在弄堂裏悠悠的響著。
像是有一個巨大的力量在朝她招著手。
米靈依此時的心情異常的歡快,清晨的和風吹得她非常的舒服,好象連身體都變得輕盈起來,她仿佛看到路的前方就是自己一直想要到達的方向。
“加油,米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