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其琛望她一眼,“怎麼了?”
溫以寧搖搖頭,把話題扯開了,又回到江連雪身上,“我媽媽不到十九歲就生了我。”
唐其琛失笑,“難怪。”這麼一想,那句“隻大幾歲”也沒有說錯。
“你父親呢?”
“過世很久了。”溫以寧聲音低了些,垂在腿間的手指也下意識的揪緊。
唐其琛溫聲:“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妹妹。”
這個話題的開始,是她先提起的,唐其琛的語氣很自然,問的也都是尋常不過的情況。這些事情,溫以寧從未主動與他說起,唐其琛之前不問,是不想太刻意,她願意說,他也就願意聽。相處這麼些日子下來,唐其琛能感覺到,在這個問題上,溫以寧的防備心極重。幾乎是豎起了一個保護罩,把自己封閉其中,緘默無語。
不出意外,她沒回答。
唐其琛也不追問,拍了拍她的手臂,緩著調子說:“係好安全帶,我開車。”
溫以寧沒動。
唐其琛就解開自己的,然後傾身越過中控台,扯鬆副駕的,然後輕輕環在她腰間,隨著“哢噠”一聲扣入的輕響,溫以寧說:“我妹妹已經*屏蔽的關鍵字*。”
唐其琛動作一頓。
“*屏蔽的關鍵字*的,從六樓跳了下來。”溫以寧語速慢,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眼擠出來似的,她說:“*屏蔽的關鍵字*。”
這幾個字說完,溫以寧就跟憋了一口大氣的人一樣,臉都憋白了。她像一塊吸了水的海綿,迅速下沉,這種狀態的變化非常明顯,她神思縹緲,眼神定在某一處,虛虛浮浮。
唐其琛抓住她的手,很用力的一下,“念念。”
溫以寧的三魂六魄猛然驚醒,慢慢吞吞的歸了位。
她看著唐其琛,眼神還在懵懂裏沒完全掙紮出來,連呼吸都是急的。
唐其琛什麼都沒說,單手把她圈入懷裏,厚實的掌心順著她的頭發一下一下的撫摸,“好了,好了念念,都過去了。”
沒有多餘的安慰之詞,也沒有刻意渲染的體貼溫情。有些時候,善意的好心反而會加重承受者的壓力。因為大部分的困境磨難,都無法感同身受,你無法體會當事人的心境,亦不能全然了解事實真相。
唐其琛擁她入懷,以存在感來讓她明白,踽踽獨行太寂寞,這一程,仍有人願意陪你走。
溫以寧聞著他衣服上的淡香,心都被蒸熱了。她仰起頭,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唐其琛笑,“小雞啄米呢?”
溫以寧唔了聲,稍稍往下,在他下巴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
牙尖,又使了力氣,還是挺疼的。唐其琛麵不改色,隻包容的問:“舒坦些了?”
溫以寧從他懷裏坐直,笑臉如初,眉間陰鬱是拂去大半了。
周一,連續一周的晴熱高溫受沿海台風影響而褪了場,躁意一並消散,陰沉的天色有了幾分初秋的蕭條感。國際金融中心矗立廣廈之中,天地為襯,城市由川流不息的車輛構成了一場流動盛宴。
亞彙集團的年中董事會為期一天,早七點半,董事會成員以及高層領導班子悉數步入會議室。紅木扇門緊閉,連添茶倒水的簡單工作,都是由行政部負責人親自落實。
長長的會議桌均按股份占比以及職位等級排好座位。唐其琛位列*屏蔽的關鍵字*座的左手邊第一個,唐老爺子七十有餘,這幾年雖仍擔任董事會*屏蔽的關鍵字*一職,但退居幕後,實權下移給唐其琛,隻在每年兩次的董事會上出席。
唐書嶸仍然德高望重,受眾人敬仰。平日已過著閑雲野鶴一般的清閑生活,但正裝上身,氣勢和威嚴猶存。
除去中午短暫的十五分鍾就餐時間,一天下來,會議室的門一直緊閉。
“我剛上去財務那兒簽字,正好看到柯助理從會議室出來,估計是上洗手間的。他臉色好難看哦,板著一張臉真的從未有過呢。”快下班,同事之間閑聊。
“會議開的不順利?”有人問。
“不至於吧。”另人說:“不過集團那個交通導航係統的投資項目,不是一直沒有被通過嗎?難道這次又被否決了?”
“哎,你們聽到傳聞沒,唐總的弟弟跟他爭家產呢。”
“得了吧,唐耀有明耀科創,他自己這麼有錢,爭個毛線哦。”
“啊。也是。”
這些瑣碎從溫以寧左耳進,右耳出。不過這個會開的確實夠長,悶在裏頭一整天,也不知他有沒有胃疼。
六點半,結束最後一項會議議程。
散會後,唐老爺子又與唐其琛攀談長達兩個多小時才走。剩下的收尾工作斷斷續續,十點,唐其琛回到總裁辦公室,偌大空間隻亮一盞頂燈,冷色金屬質地的裝潢擺設在這幽暗的光影裏更為冷冽。柯禮緊跟身後,門一關,唐其琛就從手邊第二個抽屜裏拿出了白色的藥瓶和膠囊。
柯禮連忙給他的杯裏添滿溫水,唐其琛吞了四顆,一口咽了下去。他手肘撐著桌麵,頭低了些,深深喘氣。柯禮憂色滿麵,“您還好?”
唐其琛抬了下手,柯禮便安靜了。
他心裏明白,怎麼好的了。
這個董事會開得勞心費力,唐老爺子擺明了是有備而來,在投票表決的環節,一番發言引導意味太明顯,董事成員裏仍有他的心腹舊友,一人開腔,其餘的通通站隊附和。唐其琛一直推進的項目,決議通過。但先決條件是——與明耀科創協作,共同完成項目的開發與推廣運作。
唐耀人未露麵,但贏的滴水不漏。會議結束後,掐著點給唐其琛打來電話,一席話說得漂漂亮亮,體麵周到。最後說,期待大哥的蒞臨指導,兄弟攜手共進,共祝亞彙日勝一日,江山添色。
唐其琛笑著寒暄客氣,你來我往,你進我退,氣度總是不能失。
“老爺子對唐耀愈發信任,這件事情,我認為他有失公允了。”柯禮亦憤憤。
藥效慢慢起了作用,胃部的緊繃慢慢緩解,唐其琛坐直了些,才說:“這個項目遲遲沒有決策通過,那幫老的多少有點倚老賣老,罷了,這種麵子不能不給。真要一力阻攔,兩方都不好看。爺爺這是行中庸之道,想了個法子折中。剛才他跟我的談話,你聽明白了沒有。”
柯禮頷首,“明白。”
唐其琛冷言,“我就再顧他一次情麵。”
柯禮遲疑,“那唐耀?”
唐其琛沒再說。他心裏清楚,唐耀此行而來,不是為錢,不是為權。
累了一天,柯禮實在不想再讓他分心工作上的事,於是問:“您要是還不舒服,我讓陳醫生過來一趟幫您看看。”
唐其琛揉了揉眉心,“別讓他來,念起話來有的煩。”
柯禮應:“老陳也是為您好。”
唐其琛呼吸深,人陷在皮椅裏,闔著眼,隻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在一下一下的輕敲。
柯禮看著他臉色不好,疲倦神態難以掩蓋,就這麼一天的功夫,人好像蒼老了幾歲。他不放心,小心翼翼的還是開了口:“唐總,我打電話給以寧吧?”
唐其琛這才睜開眼,啞著聲音問了句:“她下班是跟同事走的?”
“嗯,老餘跟著的,親自給我發的信息。對了,以寧放了個東西在老餘那兒,散會之後老餘送到我這裏,當時您和老爺子在談話。”柯禮這時才記起,他回自己辦公室把東西拿過來,遞給唐其琛。
一個尺寸很小的紙袋裝著,打開一看,是她的會議記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