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以寧起疑,自己好像並未與他說起過。
“年三十的時候送你回家,我有印象。”唐其琛的記憶力相當好,這是天生的。他也喜歡記數字,這份敏銳力讓他讀書時的數學成績從未失過第一。他說:“這個片區很有發展力,看這些配套設施,政府是在加大投入的。你家離這近,應該也是遲早的。”
他的職業嗅覺向來敏感,溫以寧點了點頭,“是有議論過拆遷,但也說了好幾年,反正遲遲沒動作。這種東西看不準的,可能十年八年沒動靜。”
唐其琛沒再說什麼,接過房卡,和她道別就去乘電梯了。
溫以寧回到家,家裏門半掩著,一年不關都是常態。裏頭傳來稀裏嘩啦的麻將聲,一拉開門,繚繞熏人的二手煙撲了滿麵。溫以寧嗆的不行,江連雪聽見咳嗽聲才從牌桌上探出腦袋,“等等等等,你先別換鞋,下去幫我買個打火機。”
溫以寧無語,怨念的目光被江連雪的笑臉擋了回來。她咪咪笑著說:“聽話聽話,待會兒我給你做飯啊。”
看這樣子,肯定是贏錢了。溫以寧麵無表情的下樓,再回來時,牌友都走了。江連雪哼著歌兒掃地,手腳麻溜地把橘子皮給清理幹淨。溫以寧買了十個打火機放櫃子裏,江連雪丟三落四慣了,這屋子裏就沒她不找的東西。
“贏多少錢?”溫以寧換鞋。
“七八百吧。”江連雪笑得跟風鈴晃似的,“最後那把李阿姨點了個炮,我杠上花加小七對,贏了把大的。誒,你歇歇啊,我去買點菜。”
溫以寧把人按住,“別做了,你今天不是過生日嘛,咱們出去吃吧。”她把回來前取的快遞遞給她:“喏,生日禮物。”
江連雪叭叭叭的說一堆,“你錢多沒地方花啊,淨給我在網上買東西,網上的質量能好嗎!一看就是地攤貨。”拆開包裹,是一件水墨風的連衣裙。江連雪眉開眼笑,拎在身前比劃,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早忘記了剛才的數落。
溫以寧也是習慣了她這鶴頂紅似的毒嘴,沒吱聲,點了兩隻香,對著溫以安的遺像拜了拜。黑白照上,少女眉眼鮮活,笑得跟花兒一樣。
畢竟是生日,溫以寧一早就在市裏比較好的餐廳訂了位置。她帶江連雪去吃西餐,牛扒意麵還有什麼玉米濃湯,做得倒是挺有架勢的,餐廳裏的燈也不亮,雲山霧罩的烘托曖昧氣氛。桌上一支玫瑰花噴了香水,江連雪鼻炎過敏,噴嚏沒少打。一不如意又開罵,還不如在美團上吃那個38一位的轉轉火鍋呢。
溫以寧就知道,好心當成驢肝肺,心裏暗暗發誓,再幫你辦事兒我就是豬。
這種誓言已經發了無數遍,反正誰也沒改正。
江連雪四十五歲生日,五官風情搖曳,仍是美麗的。溫以寧看她一邊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數落,一邊又萬分不舍的將盤裏的碎渣食吃得幹幹淨淨。
心裏忽然就這麼酸了。
她想,罷了,變豬就變豬吧。
江連雪風雲殘卷地吃完後,就一個勁的催她,“你能不能吃快點,我七點約了人打牌呢!”
溫以寧一看表,都已經六點半了。
初夏的傍晚,餘暉一層一層的漸暗,天黑的過程也跟細水長流似的了。溫以寧分了神,這個點了,也不知道酒店裏的某人睡醒了沒。
江連雪還在嘮嘮叨叨,說牛排沒熟,說麵條軟趴趴的粘牙齒,吹毛求疵的一番點評:“也就這個玉米濃湯能吃了。”
溫以寧順著她的話,叫來服務生,“買單吧,再麻煩你幫我打包一份這個湯。”
江連雪頓時氣嚷嚷:“作什麼死啊!我吃飽了,不用你打包!”
溫以寧沒搭理,等了幾分鍾,拎著湯走人,“你自己回吧,我還有點事。”
到了酒店,溫以寧本想給唐其琛打個電話,手機都握在掌心了,又給收了回去。她把湯放在了前台,請他們幫忙送去房間,然後沒多留,剛走到門口,前台忽然叫住她:“女士,麻煩您等一下。”
溫以寧腳步頓住,“嗯?”
“唐先生說他馬上下來。”
唐其琛睡了一下午,確實醒來沒多久。這酒店新建的,開業不到半年,陳設很新,但一股裝修味沒散,熏得他頭更疼了。唐其琛睡覺時沒脫衣服,這些年他出差的地方基本都已固定,國內國外,下榻的酒店都有他的喜好記錄,房間永遠是固定一間,用的洗浴用品、被褥床單也是私人的。陌生的地方,他有點小潔癖。
溫以寧看到他的時候,湯又被她自個兒拎著了。
場麵還是挺尷尬的,臨時送湯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都挺讓人遐想。好在唐其琛並不多提,接過來,安安靜靜地吃,沒有油油膩膩的調侃試探和誇張的欣喜若狂。他把湯喝的一幹二淨,用紙巾拭了拭嘴,動作都是精致好看的。
他對溫以寧說:“謝謝,舒服多了。”
溫以寧應著,“嗯,我媽過生日,帶她在外麵吃飯。她多點了一份這個湯,反正順路,我就打包了。”說完,她又欲蓋彌彰的加一句:“別浪費嘛。”
唐其琛笑了下,沒說什麼。一碗熱湯下肚,精氣神都舒展了。他說:“不忙的話,帶我看看夜景吧。”
十裏洋場的繁華還未看夠嗎,不至於瞧上小地方的景色。溫以寧心裏明白,但又覺得是自己過於警惕。於是點頭答應,“好。”
兩人出了酒店,沿著街道慢悠悠的散步。溫以寧手背在身後,走馬觀花的給他介紹,“從這過去有家博物館,平x起義你知道嗎?發起人的祖籍就是我們這裏。還有那邊,那邊過去是個商場,東西有點貴。”
頓了下,溫以寧想起唐其琛空手而來,什麼都沒帶。她問:“你要不要去買點東西?”
唐其琛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又看回來,目光停在她臉上,說:“晚點買吧,不想浪費現在。”
不想浪費跟你在一起的現在。
溫以寧迅速轉過身,沒事人一樣指了指右邊,“那裏是,那裏是……”
唐其琛走近,拂開她的手,聲音淡:“嗯,牌子很大,那裏是招商銀行。”
他的指尖很熱,蹭到她手腕,火苗星子煽風點火,溫以寧被燙著了,隻得兵荒馬亂地收回。唐其琛目光變深,變沉,他向前一步,剛要再開口——
“寧兒!”一聲響亮男音,黑色大眾停在兩人身側,車窗滑下,李小亮濃眉大眼的一臉驚喜,“你回來啦!嘖,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兒啊!”
溫以寧就像角鬥場被人出手相救的困獸,如獲大赦,微微彎腰,對李小亮笑道:“小亮老師好。我也是今天回來的,明天就走呢。”
李小亮推門下車,繞到她跟前,大高個兒往那一杵,帥帥氣氣的,“那正好,六六他們在ktv呢,我這也要過去,你也一起。”
六六是小名兒,也是溫以寧和李小亮的高中同班同學,以前玩的到一塊,現在感情也沒淡,都是很好的朋友。溫以寧倒是無所謂,多久沒見了,想聚聚的心思也能理解。但今天還真不能,唐其琛在這兒呢,總不能半路撒了人就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