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天邊太陽,也隻是過去了半日而已,景祺卻感覺自己仿佛奮戰了三天三夜,雖然全程她都隻是個腰部掛件。
勉強抬手摸了一把臉頰,上麵都是飛濺的鮮血,還帶著黏膩的小碎東西,景祺壓根兒不敢深思是什麼。
她如今全身酸痛,雙臂發麻,整個人好像一條風幹的鹹魚。
溫少乘知道,對沒上過戰場的人來說,這一趟衝下來,無論體力還是精神都是一個大考驗。他策馬尋了一處陰影,扣住景祺的腰,體貼地將人抱了下來,然後將人放到了大樹底下。
檢查過景祺沒有受傷,他放下心來,“你先在這裏歇息著,若有需要,可以吩咐周圍的士兵。”
留下兩個士兵照看她,一刻也不耽誤,翻身上馬離開了。
身為武將,他還得上陣拚殺。
景祺望著他絕塵而去的背影,從未如現在般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弱雞的體質。
沒有牆可扶,幸好還有樹。景祺站了起來,遙望四周。
她如今正在錦陽城北部的一處荒原上,身邊數千名士兵散列,大多都是受傷撤下來的人,還有醫務兵。都是大齊的兵馬。
前麵大戰還在繼續,主要是殘存的北涼兵馬試圖衝出去,困獸猶鬥,殺伐尤其慘烈。
站了一會兒,有後勤兵上前分發糧食,也分給了她一個幹麵餅。
捏著餅子,大半日沒吃飯的景祺絲毫沒有食欲。
直到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響起,滿是驚喜:“景曦、景曦!你平安無事,太好了!”
她轉頭看去,不由眼神發亮,竟然是姚天歌!
原本陽光的臉龐上滿是風沙,卻擋不住洋溢的狂喜。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景祺麵前,扣住她的肩膀:“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天啊,我父親說你被那些西域兵馬帶進錦陽城了,可是嚇壞了。”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喜事。景祺原本繃緊的心情一下子舒爽下來。
她笑道:“是溫將軍帶我出來的。”
“溫少乘將軍,那位傳說中一當千力破萬軍的勇將嗎?好厲害啊。他怎麼帶你出去的,是殺入城內,然後又衝出來,好厲害啊!”
景祺:……整個布局,姚天歌這個層次的人確實不可能知道。
“先別說我了,你是怎麼逃出去的?”景祺著急地問道。那天學子們遭遇敵襲,大多數都被抓住,姚天歌卻始終不見人影,她和姚鐵匠都擔心了很久。
提到那段經曆,姚天歌立時來了精神,拉著景祺詳細說了起來。
原來那一日,姚天歌和七八個人一路往北,大多數都被婁昌士兵抓了回去。
姚天歌跑到半路,前頭發現了一處山洞,他連人帶馬鑽進去,又將山頭上的積雪碎石弄下來,洞口埋了大半。
追兵一時沒有察覺,才讓他逃過一劫。
在山洞中藏了一整夜才出來,他快馬往北,中間在小山村補充吃喝,還遇到一個商隊更換了馬匹,幾天下來筋疲力盡,才終於趕到蒼頭山附近,被巡查的大齊探馬發現,帶了回去。
景祺笑道:“那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
姚天歌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道:“也不算什麼大功,依我看,就算沒有我送到消息,容王他們也早已察覺戰場有變,已經安排兵馬南下了。”
景祺微笑,姚天歌也不是遲鈍到無可救藥。
整個布局,她也是在認出溫少乘之後才想明白的。
容王黎縝應該是很早之前就察覺了婁昌有秘密投靠北涼的跡象,所以在兩年前安排溫少乘這個心腹大將潛入婁昌當臥底。憑借他的異域相貌,果然混得風生水起。
今冬,北涼趁著自己身亡,朝政不穩的時機,揮兵南下。明麵上是先拿婁昌開刀,實際上卻是衝著錦陽城來的。
黎縝佯裝中計,帶著兵馬北上馳援婁昌,結果被困在蒼頭山不能動彈。
北涼和婁昌自以為得計,卻不知某人早已在錦陽城布下了天羅地網。
不用說,先前薛知府所謂糧草和百姓之間的取舍,都是演戲。
婁昌出其不意攻陷了錦陽,北涼得意洋洋長驅直入,都是跳進了挖好的陷阱裏,被這一場大火斷送。
遙望著天邊,持續了大半日,火焰依然沒有熄滅的跡象,仿佛從地底噴湧而出的岩漿,帶著地獄的赤紅,舔舐著陰沉的天幕。
比起勝利的喜悅,景祺更加憂慮。
這一戰之後,容王黎縝在朝中的權柄,更加勢不可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