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羽十一歲那年，大概九月的某天，他的父親在經曆了一年肝癌纏綿的折磨下病逝了。當時，他也許失落，但並不能體會痛苦。
他父親的七七剛過，母親獨自一人忙碌著打理家裏的稻穀，看著母親健碩的身影在秋陽的陰影鑲著倔強的金邊，他不會想到親人的離別又將不期而至。與父親的死別不同，母親選擇了生離。
家裏的穀糧屯積好了，門前的稻場也清掃幹淨了，母親似乎整頓了一下心情，對他說：“我去外婆家住幾天，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要聽奶奶的話！”
陳羽不記得了，當時母親的臉上，是否有著將來他想象中的某種情緒？他隻記得自己點頭答應了。母親交待完這句話就轉身離去，沒有帶行囊，沒有留下什麼。隻是在五步外地方又回眸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個多年以後在他心中漸漸泛黃的剪影。
外婆家就在隔壁村。十餘裏的距離，並不會讓這個喪父不久偽裝懂事的孩子感到疏離與害怕，他當時沒有恐懼，沒有孤獨。
起初的三五天，王羽還會日日守望，等待著母親回家。又過了三五天，不見母親，卻等來了與外婆同村的二姑，她帶來了一個消息。王羽的母親已經再婚了，嫁了一個她們村的單身漢。據王羽的二姑說，她聽說王羽的父親還臥病在床的時候，就有人見到了王羽的母親在那個男人家的地裏幫做農活。這些流言蜚語王羽記在了心裏，長大後，他恨她的母親。並不是因為流言而恨，而是因為這些流言恰恰契合了他曾所見，母親對於垂死父親的某些態度，不耐煩、暴躁、嗬斥。
他永遠記得父親死前，他所見父親最後一眼。那天早晨五點鍾的時侯，他在上學趕早讀之前看了父親一眼。父親骨瘦如柴的躺在床上不能動，慈祥的麵目已被病痛消磨的走了人形。父親發出痛苦的**，他走到父親的跟前問侯。父親的身體不能輾轉，躺久了難受，發出哀切的聲音讓王羽幫他翻身，父親淒苦的抱怨說，你媽她不管我啊。王羽就去抬父親的大腿，父親疼，**著讓輕點。
這時，在病床邊上的躺椅上躺著的母親不耐煩呼，別聽他的，用力點。
王羽的心都碎了，但他不敢反駁，隻是默默而小心的幫父親挪動身子，然後上學去了。
王羽將自己偽裝在歡樂裏，在早讀後放學的路上，他大聲和夥伴們戲鬧著。也許是某種預感在心頭壓著，戲鬧的笑聲裏王羽總覺得心緒不寧，這是他第一感受到這種超越他年齡的心情，他不自覺的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離家不遠的路上，同族年長的堂哥迎麵跑來，聲音老遠就斥責：“他媽的，王羽你還在路上磨磨蹭蹭，你爸爸……”
王羽心頭一沉。
到家的時侯，家門口已聚集了一些聞訊趕來的同族叔嬸，他們都以哀歎同情的目光看著王羽，令他自卑的低下頭。
奶奶的哭聲最先傳到王羽耳裏。王羽在奶奶的房間裏見到奶奶坐在床榻上抽泣，那樣一個滿頭銀發，經曆了半世滄桑的古稀老人，此刻哭的像個孩子。
“你爸爸……去世了……”
奶奶抽泣著說:“可憐他閉眼前你太不在他身邊……要知道……就不讓你早晨上學了……”
王羽愣在那裏，像塊木頭。
“你快去叫你媽……回來……她在田裏……”奶奶哭著說。
王羽走出家門，在門口徘徊。那些族嬸在嗬斥:“傻孩子，還不快去叫你媽！”
田野間晨氣濕涼，天色有些陰沉冷寂，王羽在田壟間慢騰騰的走。他的心情很亂，他不知道怎樣向母親說出父親的死訊，更無法在廣藐的田野間呼喊，爸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