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肝抽痛的快要喘不過氣,隻竭力穩著心神,耐心和他說:
“不能在城裏用銀票,村莊卻可以。你一路前行,隻靠腿如何走?定是要買馬的。你若不拿銀票,便是擺明了要我牽掛你。”
他卻擠出個笑臉:“沒錯,我就是想讓你牽掛著我。”
她強演了一早上的堅強迅速被瓦解,眼淚珠不由淌了滿臉。
他立刻上前抬起手臂,想要擁她在懷。
手在半空裏停了一息,卻又垂手退後,將兩個包袱皮搭在肩上,陪她默默站了許久,方狠心道:“我該動身了。”
她便執意將銀票塞進他包袱皮中,抹一抹眼淚,重新作出個“弱智兒童歡樂多”的喜氣模樣,同他一起出了院落。
老郎中和她一路,將蕭定曄送到村頭。
郎中笑道:“小兄弟莫擔心,我定拿你大姑當自己閨女看待,等你帶人來接她回家。”
蕭定曄便鄭重扌包拳:“有勞老先生。”
眸子一轉,含笑望向她:“大姑……莫急,外甥最多兩個月就來接你。”
他話這般說,兩個人卻都知,再沒有什麼接與不接,沒有什麼見與不見。
自此分開,再無瓜葛。
她的心仿佛沉到了無邊崖底,上一回離宮時的煎熬和不舍再一次從她心上碾過。
是痛的。
痛的仿佛被扒皮抽筋,被拉到十八層地獄下了油鍋。
她眸中已現了狂風暴雨,雙手在袖中緊捏成拳,臉上卻柔柔一笑,緊吆牙關叮囑道:
“路上莫貪耍,莫調皮。遇到不平事莫去出頭,早早回去。家中……極多人牽掛你。”
他默默點一點頭,肩膀顛一顛,將兩掛包袱皮扛的更穩固,向老先生再扌包拳一揖,最後一次深望她一眼,狠心轉身離去。
前風清風徐徐,日頭溫暖。
他想起上一回她離宮時,天色也是一般晴朗。
他親手將她扌包上馬車,放置在車廂裏的厚墊子上。
她那時已蘇醒,並不會再昏迷,眼角汩汩流著淚,卻終究沒有睜眼望他一眼。
這回是他離開她。
他終於有些理解她當時的心狠。
他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盡管他知道,現下她就站在村口的大樹下,像每日他勞作結束踩著夕陽回村那般,她係著圍裙在樹下等他,帶他去新一戶人家蹭飯吃。
他腦中抽痛,胸腔憋悶的快要炸開,腳下步子邁的更大。
過去,就該過去了。
村口大樹下,郎中滿含笑意同貓兒道:“閨女,我們先進屋?”
貓兒怔怔回望他,聽到他的聲音,卻又不知他在說著什麼。
半晌方“哦”了一聲,機械轉身,同郎中一前一後進了院子。
屋裏還有他的氣息。
那是他獨特的氣味,鐵鏽味夾雜著一股清新,全大晏隻有她能聞見。
便是她和他逃難,兩人數日不能沐浴,渾身汗臭時,她也能從他身上聞到他的味道。
這氣息曾讓她恐慌,曾讓她期盼,曾讓她煎熬。
後來長達兩年,她以為他已經忘記那氣息。
然而在衢州牢房裏,她再一次聞到久違的氣味。
她便知道,過去的那兩年,是她自欺欺人。
她此生,再也忘不了他。
人生若隻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