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吳公公的慘相,終於開口替吳公公解釋:
“姑父年紀大,手臂脫臼後,接上又掉,掉了再接,如此三五回,隻得係個帶子將膀子吊在頸子上。”
吳公公要強,轉頭同五福道:“你別說……”
五福卻起了俠義心腸,堅持要為吳公公莫白的沉冤叫一回屈:
“此前姑父同姑姑之間傳出了閑話,公公擔心皇上吃醋要殺他,將八成的私房銀子散了出去,以求平安。
後來姑姑同公公配了陰婚,公公用餘下的兩成私房為姑姑買了棺材。
上個月才發的月例銀子,再尋摸了些散碎銀子,湊夠了五兩,押姑姑不進後宮。再就沒機會拿回來。”
前兒夜裏宮裏放煙花,灰燼落下來,公公晾在院裏的衣裳沒來得及收,全被燒成了窟窿眼睛。”
他指一指吳公公身上不合身的太監服:“就身上這件還是昨兒我去浣衣局,同秋蘭姐姐討來的舊衣裳。”
話到了此時,吳公公終於老淚縱橫,撲通坐到了泥地上,拍腿嚎啕道:“姑奶奶……求你饒了咱家……讓咱家多活幾年罷……”
一直在正殿裏藏著聽動靜的白才人,探出身子抹著眼淚,同貓兒哽咽道:“多可憐……姑姑遲早要進後宮的,何必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再也不提要把人開瓢之事。
貓兒歎了一口氣。
她自己受著脅迫,而她最會幹的卻也是脅迫他人。
她今兒喚吳公公來,自然是想要還他自由身。
事到如今,吳公公的幌子已然失效,保持著這層名義上的對食關係,再沒有任何效果。
然而在放他離去之前,她卻還得再脅迫他一回。
她轉身坐去小杌子上,等吳公公收了哭勢,方問他:“你膳房裏那麼多好玩意,隨便倒一回手就是銀子,你又何必過的這般糟心。”
吳公公抹了眼淚,起身也坐去小杌子上,瞟她一眼,直截了當道:“咱家將能動的都搬去了睡房裏,就等你上門來尋。若要退親,也算個退親禮。”
貓兒不由佩服的五體投地。
人精就是人精,便是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也絕不放棄希望,隨時準備改變命運。
她也不同他繞圈子,直截了當道:“以下幾條,你都能辦到,我就同你退親。
第一,五福交給你紙條上的東西,日後但凡掖庭膳房有,廢殿就要有。
第二,公公收了五福當娃兒。
第三,我被太後禁了足,出不了廢殿。公公該與楊臨公公有些交情,煩請公公這兩日,多替我跑跑腿,找上兩回楊公公。”
她向他努努下巴,強調道:“以上三點,你答應,我今兒就同你退親。隻有這一次機會,今兒你不應,便是明兒想明白了,願意了。你願意,我卻不願意了。”
吳公公還在思索。
五福卻從貓兒的話中聽到了自己的大名,不由詫異道:“姑姑,為何我要認姑父做幹爹?”
貓兒搖搖頭:“不是幹爹,是親爹。”她想著,如若兩個月後她真能出宮,總該替廢殿的人尋好後路。
吳公公平日雖墨跡,也有很多他自己的小心思,然而當個阿爹護著五福,盡夠了。
明珠卻不能托付給吳公公,得另想辦法。
白才人聽得撲哧一笑,靠在門板上勸導吳公公:“這還有何好考慮?少了個媳婦兒,多了個兒子。日後有人為你養老送終,還不快應下。”
吳公公還在磨蹭。
春杏在一旁煽風點火:“姑姑的威名闔宮皆知,五福是姑姑的第一親信。有五福這個親兒在,你還怕姑姑日後不照拂到你?”
吳公公終於一拍大腿:“成。咱家應下就是。”
他終究多吃了幾十年鹽,腸子裏多的是彎彎道道。
他將這些日子早已想好的計劃說出來:“當初你我二人配婚,是借著你的喪事成的事。現下必定得再來一回大場麵,才能讓宮裏皆知你我退了親。”
貓兒疑道:“公公可有辦退親宴席的銀子?”
吳公公立刻脫了鞋,從底子裏抽出了十兩的銀票:“這可真真是咱家最後的銀錢,再一文都沒了。”
太監藏起私房錢來,比小媳婦兒都能幹。廢殿眾人皆佩服的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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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聚集在廢殿的宮娥、內侍和低階妃嬪們擦著油嘴,緩緩離去,宣告著胡貓兒這一生的第一莊糊塗親事到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