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佳點頭,“人的肉身需要長期小心維修,一旦疏忽,後果堪虞。”
“真麻煩可是。”
“你打算照顧她?那是一個很大的責任。”
“我知道。”
“她可以離去了。”
“謝謝你雷醫生。”
少女低聲說:“你遲到,我以為你不來接我了。”
振佳笑,“對於這種小事,我還算言而有信。”
“你很坦白。”
振佳說:“這是我至大優點。”
“你好象很容易相處。”
“看是誰,我的敵人可不會那樣想。”
“你有敵人?”
“人數眾多,統統恨我。”
少女發呆。
“王杏泉,在我家住,可要付出勞力。”
她說,“我試試看。”
“我若不見了一件半件東西,可要問你。”
少女不出聲,她渴望有一個地方可以洗澡睡覺。
到了郭宅,推門進去,她嚇一跳。
這幾年她在外流浪,見過不少怪事,但是真沒想到一個外型那麼瀟灑時髦的律師會住在這樣邋遢的住宅裏。
公寓麵積寬大,露台向海,是個好地方,可是淩亂不堪,沙發堆在一起,茶幾邊靠著輛腳踏車,書本散滿地上,連走路的空間也沒有。
瓷杯、紙杯一天一地,無人洗,也無人扔。
郭振佳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解釋:“工人告假回鄉下去了。”
少女看著她。
“我不喜做家務。”
少女不出聲。
“王杏泉,你逐日幫我清理一部份,不用做得太快,我要求你先做廚房,好有個地方衝茶。”
為了求安身之所,她隻得點頭。
這哪裏是一個家,這是一頭動物的窩。
“不準招呼朋友,不準飲酒吸毒。”
郭振佳放下門匙走了。
少女立刻淋一個浴,倒頭就睡。
睡醒已是傍晚,那郭律師還沒有回來。
她肚餓,找食物,打開冰箱,空空如也,一邊堆著一隻紙箱,裏邊有些幹糧。
真想不到有人可以那樣清苦地生活,少女吃了杯麵,發了一陣子呆,決定自廚房開始清理。
這地方象是一年沒人打理過,看上去就知是艱巨的工程,偏偏地方又比一般公寓大一倍有多。
她走進睡房找零錢,隻見一隻花盆內全是角子,便抓了一大把,到樓下買了香煙,好好地吸了幾枝。
少女呆一會,拿起地拖來。
這一做便做到深夜,說也奇怪,不知道什麼地方來的力氣,不覺辛苦,這一次,有人信任她,有人給她一個責任,雖然隻是做清潔工人,她也覺得滿足。
深夜十一時,郭律師還沒有回來。
怪不得地方亂成這樣也不介意,原來她根本絕少在家。
郭振佳在外頭與朋友談正經事。
“查到王杏泉的記錄沒有?”
“王杏泉,十六歲,女,父母雙亡,本住兄嫂家,與家人不和,輟學離家。”
“唔。”
“家人不甚關心她,福利署去探訪王家,兄嫂反而覺得不耐煩。”
“犯過什麼案?”
“不過是遊蕩、打架、服食軟性毒品這些。”
“不過——?”
“算是輕微的了。”
“可有出賣肉體?”
“不清楚,有亦不奇,不外換取金錢,或是換取照顧,那種少女唯一擁有的,不過是一具肉身。”
振佳惻然。
“可憐,是不是?但是社會對這種現象早已麻木,反而對外國不相幹的貴婦與情郎幽會後飛車身亡這種新聞大大聳然動容,你說怪不怪。”
“講得對。”
“——不是沒有同情心,隻是看你配不配。”
振佳無奈地苦笑。
她每天都拖著疲倦的身軀返家。
振佳隻把客廳當走廊,看也不看回到寢室,卸妝後倒頭就睡,累得象是忘記屋子裏還有個陌生人。
第二天醒來,想起要去裁判署報到,急急梳妝出門,走到廚房,愣住了。
怎麼一回事?瓷磚發亮,地板光潔,所有陳年老漬全部洗淨,杯碟幹幹淨淨疊在一起,咖啡已經煮妥。
她失聲叫,“王杏泉,王杏泉。”
沒有人應。
桌麵一張字條上寫著:“我取了幾百元出去買食物,一會收拾客廳可好”。
振佳連忙寫一個好字,喝了半杯黑咖啡,趕出門去,看樣子做對了好事。
那一天特別勞累,為著一點小事與主控官爭得不亦樂乎。
那中年男子最後還要人身攻擊,冷笑道:“郭小姐,千萬不要哭,我們最怕眼淚,幸虧,大不了嫁人去,不做也罷,可是這樣?”
振佳氣得象是有一團硬物撐在胃裏,她知道,日久難保不變成癌。
她強忍著氣笑笑說,“可惜,嫁到閣下般人才,怕要做到一百歲。”
都說郭振佳一張嘴厲害,並非自願,乃是被逼。
下了班,她忽然想回家,不再到酒館流連。
王杏泉不在公寓裏。
臥室煥然一新,一早不見的電視機遙控也找了出來,床單經己換過,她居然知道替換的被褥放在何處。
再到浴室一看:絲襪內衣統統洗好晾起。
郭振佳怔住。
狗窩漸漸象人的住家了。
連地毯上紅酒漬也被洗去,這個少女的道行不簡單,看情形不到一個星期家居便可幹幹淨淨,振佳感動得幾乎落淚。
她怎麼曉得開動洗衣機?郭律師曾鑽研半日不得要領頹然放棄。
她晚上有應酬,放下一些現款留下字條出去。
深夜返來,看到客房有亮光,心中歡喜,想與少女說幾句話。
推門進去,看到那女孩蜷縮在床上,麵孔青紫,遭人毆打過。
振佳大驚,“誰下的毒手?”
伸手去拉她。
少女雪雪呼痛。
振佳檢查,“噫,我馬上送你到醫院,肋骨斷了。”
“我走不動。”
“我試試背你。”
少女落淚,“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振佳忽然鼻酸,為什麼?因為她認識她。
振佳托起她,上了車,飛馳到醫院。
“是誰做的?”
“就是那幫人,我要脫離他們的控製,他們叫我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