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振佳律師有事找葉雪珍警司,二人在辦公室密斟良久。
談完公事也說說私事。
葉警司關心地問:“有對象沒有?”
郭律師微笑,“見了女子,即使是女皇,親友還是忍不住要問這一句。”
“我可不是重男輕女的人,我也關心男生婚事。”
“你個人的婚姻十分幸福,故鼓勵別人效尤。”
“過得去啦,彼此遷就而已。”
正在這時候,忽然聽見大堂外頭一陣騷動。
葉警司臉色一沉,拿出官威來,立刻按傳話機問下屬:“什麼事?”
下屬立刻進來回答,“一名不良少女醉酒鬧事,現在已經安靜下來。”
郭振佳站起來,“雪珍,我先走一步。”
“好,有空再聯絡。”
從走廊離去,可直通停車場,原本毋需經過大堂拘留所。
郭振佳對於警局內部十分熱悉,她想了一想,朝大堂走去。
這時大堂相當寧靜,可是看得出剛才的確有人搗亂,摔到地上的雜物還沒有拾起來。振佳看到一個少女歪倒在椅子上,正接受女警盤問。
那少女頭發染成稻草一樣,穿著時髦的緊身衣,寬腳褲,因垂著頭,沒有坐好,故此看上去像一隻廉價洋娃娃。
那女警看到郭律師,連忙打招呼。
振佳悄悄問:“什麼事?”
警員無奈,“少女清晨在街上遊蕩,神誌不清,似服過麻醉劑,隻得把她叫進來問話,剛才還大吵大鬧,現在卻癱在那裏。”
振佳搖搖頭。
“誰家父母倒黴,生這樣的女兒。”
振佳忽然說:“也不可盡怪年輕人。”
警員歎口氣,“莫非又得怪杜會。”
大家都苦笑。
振佳本來打算就此離去,可是,真巧,就在這個時候,那少女抬起頭來,往後仰去。
這樣,振佳看清楚了她的麵孔。
那並不是一張難看粗糙的臉,蒼白,憔悴,是,不過看得出仍然秀麗。
照說,街童不會擁有那樣的麵孔。
他們日夜在外流浪,營養欠佳,生病也得不到護理,健康情況通常不好,受傷的疤痕時時留在臉上,因為普遍受到歧視,神色憤怒兼恐懼,往往五官扭曲。
但這個少女相貌仍然清秀。
警員無奈,“找不到人保釋,連姓名地址都沒有。”
即使在這個時候,振佳還是決定離去。
她往大門走去。
走到門口,手已經搭在門把上,忽然之間,有股力量把她拉回頭。
她重新走到警員前,清晰地說:“我願意保釋她。”
警員意外到極點,衝口而出:“你認識她?”
郭振佳肯定地頷首,“是,我認識她。”
警員說:“那麼,郭律師,請到這邊辦手續。”
誰不樂意把這個問題青年請出去。
那少女顯然比較清醒,聽見可以離開派出所,也睜開了浮腫的眼皮。
郭振佳對她說:“跟我來。”
聲音溫柔而肯定,那少女受到感染,站起來,蹣跚跟在她身後。
振佳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看著郭振佳,不答。
振佳問:“沒有姓名,如何保釋?”
她反問:“誰叫你來?”
振佳答:“沒人叫我來,是我自己好心,你這個樣子,還有誰理你。”
少女默然。
郭振佳籲出一口氣,感慨良多。
她終於說:“王杏泉。”
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身份證明文件呢?”
“早已丟失。”
振佳知道身份證已經給她拿去賣掉。
她照手續替她辦妥簽保。
那少女跟著她走到街外,陽光迎麵,覺得刺眼,伸手去擋,象吸血僵屍。
她問:“你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女童院。”
“我不去那裏。”
“不由你不去。”
“今晚我就會逃出來。”
振佳完全相信她的話。
“那麼,你想去哪裏?”
少女看著她,“你是誰,為什麼救我?”
振佳笑了,“救你?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我替你解窘,並非救贖。”
少女似沒聽懂,怔怔地站在路邊。
“你家在哪裏?我送你一程。”
少女麻木地說:“我沒有家。”
“父母呢?”
“一早故世。”
“兄弟姐妹呢?”
“沒有親友。”
這是真的,流落街上的少女,什麼地方來的親友。
有財有勢的人,親友才多呢。
那少女忽然怯怯說,“讓我跟你回家。”
振佳笑了,“跟我回家?”
“是,請收留我。”
振佳說:“你是一個人,不是貓狗,我怎能胡亂收留你。”
“你是律師,你一定有辦法。”
振佳既好氣又好笑,“律師也不過是一份職業,並非法力無邊。”
“帶我回家。”
“你得先去看醫生,來。”
少女跟她上車。
“肚子可餓?”
“不,有無香煙?”
“我不抽煙。”
少女維持緘默。
醒是已經醒來,但是目光呆滯,似人在夢中。
“打算怎麼樣?”
“嘎?”她沒聽清楚。
“將來怎麼樣?”
“將來,誰知道,那麼早去想將來幹什麼。”
“明天已是將來。”
少女的語氣充滿嘲弄譏訕:“人算不如天算。”
這世界一定對她不太好,所以她也反叛抗議。
郭振佳把少女放在熟悉的醫務所,對她說:“你要做全身檢查,這是為你好,一個人沒有健康,就喪失一切,不過,你若是不高興,也沒有人可以勉強你,你隨時可以消失,我一小時後會再來。”
郭振佳開車離去。
她辦了一連串公事,再回到醫務所,已是一小時三十分之後的事。
少女沒有走,她在等。
郭振佳與醫生談了一會兒。
“有點貧血,身體有地方發炎,已注射抗生素,此外,抽血檢驗了幾種傳染病,報告日內可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