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荀真失笑地推著他離去,“小氣,又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剩下的話因高文軒看過來而止住,揚唇一笑,果然,看到他隻是微點頭然後就轉開看向別處,避嫌得很,“我有這麼惹人嫌嗎?”
宇文泓倒是對高文軒的反應極其滿意,伸手掐了掐荀真的鼻梁,臨走前還打趣了一句,“你現在才知道啊。”
“去你的。”荀真不甚恭敬地笑罵了一句,然後站在原地看著宇文泓漸漸走遠,歎息一聲,由燕玉扶著回到華龍宮內的寢室中,折騰了一整日,身子很是疲累。
翌日的早會,荀真一進青鸞宮就聽到討論聲,眾人一看到她紛紛起身相迎,笑著示意眾人坐下,看了一眼他們略有擔憂的神色,“傳令下去,原本安排隨侍太後到光陵的人都各回其職,暫時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張尚宮咬牙道:“太後娘娘不是個省事的主兒,好不容易她總算出發到光陵去了,哪曾想會有這種變故?元聖皇後怎麼會附在她的身上?”
“沒錯,若非親眼看到,豈能相信還有這等怪事?”彭尚工皺眉疑道。
其他人也接二連三地發表意見,一致都為荀真抱屈。
荀真坐下來,擺手示意眾人都噤聲,“哪裏是什麼元聖皇後附體?無非就是柳太後不願到光陵去而耍的手段罷了。”
眾人其實心裏都有這樣的猜測,但不好說出口,現在一聽荀真道破其中的機密,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張尚宮這才大膽地道:“其實屬下們也這樣懷疑,隻是看當時太後娘娘裝得似模似樣的,屬下們才會這樣以為。”
“總管事大人要當心才好,太後娘娘始終不忘了要推荀總管事下台。”彭尚工大膽道。
荀真輕皺眉,“這事你們都不用攙和,她現在隻有兩條路可走,若是接著病了,在宮中休養,若是好了,那就出發到皇陵。這事就到此為止,往後也不許再隨意討論,我不希望宮裏出現關於這事的過多的流言,大家回去後好好地約束一番。”雖然流言主要針對的是柳太後,但是以現今的情況來說她是不希望聽到太多這樣的聲音。
眾人忙起身彎腰道:“是,屬下遵命。”
荀真這才安排起宮裏的事情,“百花節一過,大家也不用這麼忙,若哪些宮女身體抱恙的予其幾日休假……”瑣事吩咐完後,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靖難一役距今已經有年許的時間了,上回張尚宮整理的花名冊中宮女的數量是曆年最低,而且有一部分已經是老弱病殘。雖說宮女一生都不能出宮,但是她們確是年事已高或者身體不能再勞作,回頭司尚寢將最東麵的朝陽宮整理出來讓她們住進去安養晚年吧,張尚宮調派些人手去照顧她們,她們為宮裏奉獻了一輩子,如若像往常一樣快病死了往宮外一扔,始終過於冷酷,一應的開支都不許苛待她們,這由李尚食負責。”
在場的一眾人都愣了愣,宮裏從來不會有這樣的製度,荀真這樣的措施讓她們頓時都熱淚盈眶起來,放出宮去那是不可能的,這樣的祖宗家法沒人能破,不然荀真早就封後了。
“是,總管事大人。”六局的尚級宮女無分彼此,都站起來哽咽地應道。
荀真的心裏也有幾分莫名的辛酸,這就是宮女的一生了,她已經盡自己所能地為她們著想了。
張尚宮抽了抽鼻子,咬了咬唇道:“總管事大人,若是這樣做的吧,宮裏會不夠人手的,還有那麼多的妃嬪要侍候,還有明年就是三年之期,皇上還要選秀充填後宮,宮裏的人手會更見緊張。依屬下之見,不如奏請皇上將明年選小宮女之事提到今年來執行,以此緩解人手的問題,可否?”
盧尚儀也道:“這倒不失為一個提前補充新鮮血液的好法子,隻是破例一次,就可以解決這些問題。”
提到選小宮女,荀真的心都會不由自主地一跳,那個夏秋之際的房間裏的情形至今仍曆曆在目,讓小宮女進宮真的很殘忍,不過轉念一想,對於這些女孩來說這不是最好的出路,但又何嚐不是能逃避最壞的結果呢?如果她沒進宮,那麼等待她的就會是官妓的一生,歎息一聲,“我也是持與大家一致的看法,之前已經請示了皇上,入夏後正式啟動遴選小宮女之事。張尚宮,接下來你要辛苦一些了。”
“是,這是屬下的份內事,何來辛苦之說?”張尚宮忙道。
想到當年就是她親手將荀真送到宮裏來的,一晃眼,她已經遠遠地走到她的前麵,當然心中羨慕多於嫉妒,皇上那等陰晴不定的人,就算給她,她也不敢靠近,笑話,伴君如伴虎,一不留神就會喪命,真不知道荀真是用什麼法子將皇帝的心牢牢地拴住?
三月暮春時節,花兒仍未呈衰敗的跡象,柳樹上的葉子更為鮮綠,京城裏的僅次於後來崛起的宰相府邸的荀將軍府卻是忙著張燈結彩,荀蘭更是忙得一整日都在將軍府裏,好在魏老夫人朱氏一直都頗為體諒她,所以對於朱氏她是感激得很。
荀真的肚子已經微微凸出了,穿著一件藍色的鳳尾裙,套上一件月白暗紋對襟衫,梳著雙鬟髻,額上的梅妝微微紅亮,看著姑姑指示著下人做事,上前打趣道:“這樣一布置確有幾會喜氣,不過我看這紅彤彤的一片怕是將京城裏的紅布都用完了。”
“瞎說什麼?”荀蘭笑著扶她,“都說不讓你出來了,你怎不聽?動了胎氣可怎麼辦?你現在的身子可比什麼都金貴。”
“禦醫都說要多動動,姑姑就別太擔心了,可惜彬哥兒被魏老夫人接去了,對了,哥呢?還有幾天就要當新郎的人,怎麼連人影也不見?”荀真張望了一下都沒見著兄長的人影,哪有人對自己的親事成了甩手掌櫃的?
一提起荀英,荀蘭也頗有微詞,“別提你哥了,隻因婚事過後他就要出發到邊疆替下周思成,所以這段時日整日忙著操練兵士,十八鐵騎也天天跟著他沒日的忙,這府裏好在也招了不少下人,不然這婚事我看準備開天窗。”
荀真沒想到兄長竟忙成這樣?看來荀家男人的女人也不好當,不知往日母親成親時,父親是否也忙得腳不點地?“可憐芝兒竟要配給哥這塊木頭,一嫁進來即將就要守空房,倒是難為芝兒了。”
“哪會為難?身為人家媳婦的自然要以丈夫以依歸,芝兒之前也聽荀將軍提過了,自然會理解的。”
荀氏姑侄一聽到答話即回頭看去,居然是宋芝兒的母親親自前來給女兒安床,這倒是出乎她們的預料,以為來的是定是宋家的嬸母之類人物,一看是這未來的姻親,她們都忙迎上前。
荀真是見過宋夫人的,雖然以往接觸得不多,但是這宋夫人的印象相當好,“宋夫人怎的親自過來了?”
“不瞞荀總管事,芝兒是我的小女兒,對她自然是要多操心些,就指望她婚後能和和美美。”宋夫人始終覺得對女兒愧疚,所以這婚事在宋家也是高規格地籌備,樣樣都比得上嫡長女出嫁時的風光。
荀蘭著人領著宋夫人等人前往準備當婚房的槐園,邊走邊道:“宋夫人盡管安心,我那侄子雖說木訥些,但卻不是花心之人,一定會好好地待芝兒,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宋夫人與荀蘭因為婚事接觸得最多,故而有了些許交情,因此握住荀蘭的手,“魏夫人,將芝兒交給荀將軍我是一萬個放心。”
荀真由蔣星婕扶著往前走,不禁搖了搖頭,兩個人能不能地得好正如穿在腳上的鞋,隻有當事人知曉,不過這話不能說,惟有隨意地搭了幾句話,沒有她們聊得那麼興高采烈。
這院子的喜字貼得比外頭的正堂還要多,竟是紅光一片,荀蘭又顧不上與宋夫人說話,而是親自看著那據說一世好命的男子安床,再讓那一世好命的女人在床上撒著花生、紅棗、荔枝幹、紅豆等物,就等著過幾日新人進門。
宋夫人也急著在一旁團團轉,惟有荀真是最清閑的,現在的她正懷著身孕,所有人都隻會要求她坐著,哪敢要她插手?她也不在一旁添倒忙,看著那張喜氣洋洋的床,想到當年東宮裏宇文泓也這樣鋪過一張床取悅她,隻是現在回想起來她也算是穿過大紅嫁衣了,臉上洋溢著一抹笑容。
荀蘭回頭看到荀真,想到她至今都仍是那尷尬的身份,怕她的心裏有落差不舒服,遂小聲道:“真兒,不若你先到外廳去等候吧,這兒還有些瑣事。”
荀真一看姑姑那小心翼翼的麵容,笑著擺手道:“姑姑,我沒事,隻是看你們安床很有趣罷了。”
荀蘭看到她的笑容很真誠,不像是苦澀的樣子,這才安心下來與宋夫人一道布置,直忙到晚霞飛舞,這才算忙完了,與宋夫人聊了幾句這才送她出去。
荀英這才騎著馬一身臭汗地回到府中,荀真剛想要轉身進府,看到兄長下馬,遂道:“哥,這是你的婚事,拜托你上心一點,不然將來芝兒知道你這樣怠慢婚事,會不高興的,這可是女兒家一生最重要的日子。”
荀英一回來就聽到妹妹的教訓聲,愣了愣神,摸了摸下巴道:“我哪有不上心?隻是這布置得要花裏花哨的,我實沒這能力,還不如交由姑姑去指揮……”
荀蘭一轉身瞪了眼侄子,“你還好意思說?我為了這婚事整整從開春忙到暮春容易嗎?聘禮上又不能出一丁點差錯,還有過兩天女方的嫁妝要送過來,到時候又要清點一番,這回我不管,你自個兒搞定,不然都要將你寵成甩手掌櫃了。”難得地說了句重話。
荀英一聽這繁瑣的事要交由他一個大男人來辦,頭就大了,忙討好地朝姑姑道:“姑姑最能幹,這些個事我真的幹不來,你讓我去練兵或去殺人都要容易得很……”
說到殺人二字,姑侄三人忽然都沉默起來,那個叫雨晰的江湖女子不期地躍上心間,尤其是荀英,婚事越近他的心神就越不寧,所以才會到軍營中去練兵,也不知為何會這樣?
但三人又一致地不提起這個話題,荀英故意轉移話題道:“對了,真兒,柳太後如何了?”
正往內院而去的荀真一聽到這話即笑道:“她能怎麼樣?現在慈寧宮都有人看守著,隻怕她要失算了,不得行動自由,留在宮裏與去皇陵的區別不大。再說連安幸公主去見她也會受到限製,找皇上鬧過了幾回,皇上都以太後的鳳體抱恙為由將她逐了出去,最近消停一些了。”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是得提防。”荀蘭不放心地道。
“要不哥夜裏潛進慈寧宮將她一命嗚呼了,如何?”荀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這費盡心機留在宮中得到這樣的待遇,這個老婦絕不會甘心就此罷手。
“別,哥,這是朝堂不是江湖,暗殺她也隻是圖得一時之快,事後要擺平不容易。”荀真忙製止,柳太後要伏法隻能遵循一定的遊戲規則,不然手尾就長了。
荀英道:“真兒,哥不過是隨口說說的。”
從決定離開江湖回到荀家,他就知道以前十年所學的東西都要一一擱下,江湖與朝堂各有各的規矩,快意江湖是好,但人總有揮之不去的責任與想要守護的人。
雨晰,曾經是他惟一要守護的人,如果沒有那一日的對話,也許他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就離開她,十年相處,兩人之間的牽絆不似情人不似家人,他也分不清楚到底似什麼?
那天自紫雲縣被她帶回聽雨樓的總部時,他的神誌已經是模糊不清了,隻記得在記憶半清醒半迷糊的情況下,她一直不停地給他喂藥,一直抱著他不放手,耳裏回蕩的都是她的聲音,“長風,將那些都忘了,你是長風,不是荀英,你答應過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不許你食言……”
記憶如層層迷霧沒有撥開的時刻,在此時,卻聽到那位白頭師叔道:“樓主,這藥已漸漸地壓不住他的瘋魔症了,而且他的記憶已經漸漸在恢複了,到時候他就會記得自己是第一將軍世家的繼承人,這事要瞞也瞞不住的……”
“我知道,從爹爹弄清他的身份告知我那一刻,我即知道他脖子上的玉佩刻的就是他的名字,師叔,我們再想法子好不好,我怕他一旦恢複了記憶就會離開我,再說他的病……”雨晰少有的哭泣聲也響在耳邊,當時他已經出離憤怒了,原來他們一直知道他是誰?卻在他十年的追問中推脫說什麼也不知道?
白頭師叔歎息一聲,“我試著加重藥的份量,看看能不能再壓住他的記憶,樓主,你要有心理準備才行……”
那一天起整整半年的時間他都在清醒與昏迷中度過,用盡所有的力氣,不惜自殘也要找回失落的記憶,還要瞞過精明老道的白頭師叔,終於在某個清晨,當那一縷陽光照耀在他的身上時,他漸漸地睜開眼睛,看到那披著頭發的女子一臉期待又一臉小心地道:“長風?”
一時間他看不清楚,好不容易才能看清雨晰的輪廓,想到無數次聽到她要白頭師叔再度封閉他的記憶的話,伸手輕撫著她的小臉,認真道:“雨晰,我是長風還是荀英?”
她的表情一愣,接而瞳孔放大,跳離他三丈遠,顫聲道:“你……都知道……了……”
他翻身坐起來,抓過衣物套在打著赤膊的上身,那隻是試探的話,沒想到一試就試出效果來,執起那塊端詳了無數次的玉佩,一麵荀字一麵英字,原來這才是他的名字,抬眼看著雨晰道:“你不是告訴我,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嗎?雨晰,為什麼要騙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試圖想知道我是誰?你與義父撿到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誰了吧?聽雨樓從來不收來曆不明之人,惟獨我是例外,無論我如何追問你與義父還有師叔他們,你們都一口咬定查不出我的身世,怎麼?現在我又變成了荀英?”
他起身慢慢地走近她,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他的心既痛又難過,“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這隻是我自己的臆測而已,嗯?雨晰,你怎麼不說話了?你的振振有辭呢?”他聲音拔高,手卻狠狠地揍向她身邊的石柱,頓時山體都抖動了一下,可見他的憤怒有多大。
雨晰卻是抱著頭蹲下來,眼裏含淚,“長風,我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那時候你……”
他一把提起她,看著她似無辜的大眼睛,“雨晰,不要說,我一個字也不會再信你說的話,你騙了我十年,現在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說的話?那個女孩是我妹妹,她隻是皇宮最底層的宮女,而你卻耽誤了我十年時間。”他舉起手來,最後卻是又一拳捶到一旁的岩石上。“如果不是老天保佑,你知道我……差一點就殺了她……”
“我不是故意的,長風,我怕你一旦記起來就會離開我,我隻是怕……”她流著淚抱著他苦苦地解釋。
他卻一把推開她,看著她淚流腮邊無助的樣子,心裏也跟著垂淚,伸手將她腮邊的淚水抹去,“雨晰,什麼都不要說了,你並不是喜歡我,你隻是將我當成了一個玩物而已,尤其是義父故去時,你更加地依賴我罷了,雨晰,你不是孩子了,要學會長大。”鬆開撫去她淚水的手,“雨晰,我們從此恩怨兩消吧,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毅然而然地轉身離去。
“不,長風,我不許你走……”她衝上去抱住他的腰不許他離去。
“到現在你仍是如此任性嗎?雨晰,不要讓我瞧不起你,你一直以來都不是軟弱的人。”他狠狠地推開她,對於她的欺騙,他已經無法原諒。
那一天伴隨著他離去的是她的哭喊聲,“長風,你不可以對我如此絕情,什麼相忘於江湖,我不要——”
此時,軟身長劍劃過暮春時節的綠葉,在夜空中獨自飄舞著,如那天她落下的淚,他伸手接過,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最近老是想起她。
“將軍,閃開——”正與他比試的鐵一等五人看到他一怔愣,手中的大刀就要砍到他的身子。
突然,荀英的身子一動,手中的長劍挽了幾個劍花,精妙絕綸,身子一躍,從他們的包圍中跳起來在空中一盤旋,長劍揮舞往下攻去,頓時,合圍之勢瞬間化解。
鐵一等五人四散開來跌坐在地,看到沒有造成傷害,鐵三鬆口氣道:“將軍剛才閃了閃神,我們還怕會傷到將軍。”
鐵一道:“說什麼傻話呢?將軍的武藝比起老將軍絲毫不遜色,沒想到將軍的荀家劍法出神入化。”
荀英一抹長劍收回劍鞘,記憶模糊不清時,隻有這一套劍法似刻在靈魂深處,想要忘記也難,在成長的歲月裏,每日練習這套劍法已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寄托,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有歸屬感。
“將軍剛剛在想什麼?”鐵一皺眉道,很少會看到荀英分神。
“沒什麼。”荀英輕拍他的肩膀,沒將心事托出。
“還能想什麼?在想未來的夫人唄?”鐵十一不怕死地揶揄道。
頓時眾人如恍然大悟地般地看著荀英,繼而起哄,荀英的眼一瞪,這群人淨瞎說,“沒有的事。”
“將軍別不好意思,想夫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老將軍在世時可是時常將老夫人的名諱掛在嘴裏,阿馥二字是我們聽過最多的字眼……”鐵五狀似解圍,但是提及到當年的事情,眼裏仍有淚花在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