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絕倒。
不過,崔瑈的這句回答確實也算實話,隻是她還有個秘密不好對三人道出。在她心中,一個大膽的猜測已愈發成形:
——或許,趙煜極為看重“自省”二字。
這段時間,她已翻遍了市麵上趙瀛、趙元溥和王湛的所有詩詞、文章和劄記,就在前夜,還真讓她發現了一處極有意思的地方。
王湛曾出版過一部《史記》評注,不過從古至今有無數學者為《史記》作注,並且王湛主攻經學,因此他的這部《史記》評注並不曾在學界引起特別大的反響,僅被視為他的一部閑暇之作,而此書在市麵上也流傳得甚少,價格還頗為高昂。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忽略這部書。
在《史記·孔子世家讚》中,司馬遷感慨到“餘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而王湛則特意在這句話旁做了評注,不過內容卻是他與“某子”圍繞此句所發生的兩次日常對談:
某子年七歲,讀此句時曾有言:識人亦省己,唯我之所存也。
去歲複問之,答:未至無我之境,遂以識人、察己、觀天地為任。
吾曰:十年不變,善乎?
對曰:亦步亦趨也。
這段話立馬吸引住了崔瑈的全部心神。她大膽推斷,盡管王湛故意用“某子”隱去了具體姓名,但是這個“某子”卻極有可能正是趙煜!
崔瑈之所以有此推斷,原因有二。
其一,趙煜與“某子”年齡相同。從所記之文來看,“七歲”到“去歲”之間相隔十年,彼時王湛寫下這段話時,“某子”正是十八歲。此條評注寫於嘉祐二十九年六月十八,而趙煜恰恰生於嘉祐十一年閏六月十八,年齡剛好與“某子”相合。
此外,由於閏六月多間隔十九年出現一次,因此出生在閏六月之人,一般會於每年的六月過生。所以王湛特意選在六月十八寫下這條評注,恐怕也暗含了為愛徒慶生之意。
其二,更為巧合的是,王湛雖然沒有提及“某子”與他的關係,但是文中其實已有暗示。
“亦步亦趨”乃是用典,指的是顏回事事效仿他的老師孔子這一典故。
文中,“某子”用“亦步亦趨”極為巧妙地回答了王湛“十年不變”的詰問,實則褒揚了王湛數十年如一日誌於心學而不改。此句出自“某子”之口,便間接地提示了一點,即,王湛與“某子”恰為師生關係。
根據這兩點,崔瑈得以推斷,“某子”即為趙煜。
於是王湛的這段話就透露出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信息:由“我”所引發的自省,乃是趙煜的識人處世之道。
由“我”出發,便能見“我”之生成的特殊性,亦能辨“我”與“人”為何有所差異,故而有包容差異的可能,此所謂由“分別”生“合和”。
所以當看到試卷上“所學為何”四字時,她立刻意識到,此題出處中的“為己”與某子所言的“無我”,實際上剛好兩相對應!這進一步印證了她先前的猜想!
也正因此,為了將自己塑造為一個極具自省意識的學生,她確實經曆了一番搜腸刮肚的自我反思,而這一過程無異於抽筋剝骨。
隻希望這出“苦肉計”能夠奏效……崔瑈支頤想著,嘴角已不自覺輕輕上揚。
其實當知道趙煜年僅七歲就有了那番見解的時候,她一時驚愕無言,第一次對“人外有人”這句話有了實實在在的體會。
恐怕,這就是當年葉宗行那句“既生瑜何生亮”的緣由吧?如此一來,外界關於他的種種傳言都是真的,極有可能的是,他比傳言中還要令人望塵莫及。
意識到這一點後,一種無可名狀的惆悵縈繞在她心頭,與此同時卻也迅速湧起無盡的興奮。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隻有跟隨強者,她才能變得更強。
崔瑈不禁暗暗期待著,當趙煜批改她的答卷時,他,究竟會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