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上下,登時一片嘩然,連堂外急促馬蹄聲響也遮掩了個幹淨。
若非天大的冤屈,自本朝開朝百年,也不過隻有兩人滾過寒光銳利的千釘板,奄奄一息著被朝官用鍘頭的鍘刀抬到了午門之前,敲響了聞天鼓,以一身淋漓的血色,叩拜了無上的律法之巔。
那兩人的結局,一人未等到洗清冤屈已不瞑目而亡;一人沉冤得雪,卻落得癱瘓在床,也不過隻咬牙堅持多活了三年。
兩次滾釘板的結局,不論是審案的朝廷官員,還是誣告的世家大族,最終是梟首十三人,抄十六官員世家之門,剿滅一族,淩遲惡首,其餘受罰者不計其數。
用百姓的話來說,告贏了,被告千刀萬剮,贏了的,卻也是死路一條。
若非天大的冤屈,誰肯拿命去滾那尖刺可穿骨透胸的千釘板。
隻滾釘板三字,已是透著森羅地府的滲人骨寒。
“陶三春你真是瘋了!”
東城知府咬牙一字一字地喝罵,“真的瘋了!”
“我瘋也是被你,你,你,還有你逼瘋的。”
淌血的食指慢慢點過東城知府,“你官官相護。”
再指向瑟縮一旁的許衙役,“你公報私仇。”
再點點一直垂袖不言不語的李承鵬,“你為得富貴權勢拋妻棄子。”
最後放下手,點點地上癱軟的李陶氏,她冷冷笑一聲。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古人誠不欺我。
誠不欺我啊。
她平靜地挽挽衣袖,整整有些散亂的發髻,雙手舒緩地合於腰腹,認認真真地輕聲道:
“請出千釘板虎頭鍘吧,知府大人。”
偌大的府衙大堂,回蕩著這輕飄飄一語。
一片死也似的寂靜中,有錚錚踏步聲進來大堂,將擁擠的人群無聲分開,肅殺黑衣之中,是一道清瘦身影。
“李某撤訴。”有人瞳孔一縮,顫聲道。
“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李陶氏不知什麼時候又醒過來,傻呆呆地趴伏著,手腕上血還在流,流得她魂飛魄散,涕淚四流,她哭哭笑笑。
“大人,孩子給這瘋子,我不要了,我再也不敢同她爭奪了,再也不敢了!孩子是她的,是她的!我的孩兒三年前已經死在那場瘟疫裏了,我親手埋的,我親手埋的!”
她又狼狽地跪爬到李承鵬腳下,用力地咚咚磕頭,放聲大哭。
“郎君,郎君,賤妾對不住您,對不住李氏先人,更對不住我那孩兒!陶三春當初賣給我那救命藥,我以為孩兒沒有事,就自己吃了那救命藥,誰知道,誰知道孩兒第三天就嘔血去、去了!我不知道啊,當初孩兒明明沒事的,發燒嘔吐不止的人明明是我啊,是我啊!”
堂上堂下登時一片嘩然。
李承鵬狠勁一腳將李陶氏踢出六尺遠,一向斯文的臉扭曲得醜陋惡毒。
“你這惡婦!蠢婦!愚婦!”
他恨不能撲上去,掐死這毀了他官途壞了他以後人生的婦人,卻根本沒有力氣動上一動,隻能抖索著喃喃咬牙重複罵,“惡婦!蠢婦!愚婦!愚婦!”
東城知府手指哆哆指著堂下混亂,眼神慌亂,根本不敢看那清瘦人影,想大喝一聲“肅靜”,卻啞巴了嗓子,擠不出一點聲音來。
完了,完了,一切全完了!
陶三春冷冷看著這一切,麵容平靜如水。
這欺軟怕硬、不公不義的世界,真真讓她惡心得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