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走後,我並沒有立刻打吳浩軒家的電話,而是做了片刻短暫的思考。
我想起一件事——那天中午藍田宇來找我時,我曾問過他,他在4點16分被同一個噩夢嚇醒這件事,除了我之外還跟誰說起過,當時藍田宇告訴我,他還告訴了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吳浩軒。
現在,吳浩軒在事發之後竟然連學都不敢來上,我在想,他真的僅僅是因為受到了刺激嗎?還是有更深一層的原因?為什麼他的懼怕感遠遠甚於同寢室的那兩個同學呢?
思忖了好幾分鍾之後,我認為要想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除了和吳浩軒當麵談話之外,別無他法。
我用辦公桌上的座機撥通吳浩軒家的電話。
四
“啊……是於老師,快請進,快請進。”
吳浩軒的母親將我熱情的迎進家中。我剛坐到沙發上,體型偏胖的學生父親又趕緊將一杯熱茶端到我麵前,他們恭敬而期盼的態度使我意識到,他們兒子的狀況顯然是十分糟糕了。
我省去無謂的寒暄,直接問道:“吳浩軒呢?還在他的房間裏?”
“唉,可不是嘛。”他目前焦慮地說,“這孩子自從寢室發生了那件事後,就像中了邪似的,學業不去上,整天就縮在自己的房間裏發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我和他爸真是愁死了。”
“你們沒找他談談嗎?”
吳浩軒的父親歎息道:“談了,可他要不就不搭腔,要不就說些外麵聽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話。我們真的很擔心,怕他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出現什麼問題。”
“於老師,你是心理學專家,您肯親自到我們家來跟浩軒做心理輔導,我們真是……太感激您了!”
“是啊,於老師,現在我們就隻有靠您來開導這個孩子了。”
我向這對麵容焦慮、一籌莫展的夫婦點了下頭,說:“好的,我回盡全力開導他的。那麼,現在你們就帶我到吳浩軒的房間去吧。”
“好的,好的,於老師,您這邊請。”
我跟隨著吳浩軒的父母走到一間關著的房間門前。他們在敲門的時候,我心中苦笑了一下。沒想到,我原本計劃的美妙周末就是這樣度過的——本來,我下午跟他們打電話的時候,是打算約在星期天來家訪。但是這對夫婦心急如焚的語調和迫不及待的懇求使我感覺自己就像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們一旦抓住就不願鬆開。被迫之下,我隻有答應晚上就來。
房間門開了,我看到了吳浩軒,麵容憔悴、精神委靡,和我印象中的那個陽光少年相去甚遠。
“浩軒,於老師親自到家裏來跟你談心,開招呼老師啊。”
還算好,他還被嚇傻到連學校的老師都認不出來的地方。聽到目前這樣說,吳浩軒呆呆地交了一聲:“於老師好。”
我點了下頭,同時轉過身對吳浩軒的父母說:“你們去忙吧,我在房間裏跟他單獨他談談。”
“好的,好的。”吳浩軒的父母連聲應允,一齊離開了。
“那麼,邀請我到你的房間裏坐坐?”我微笑著,用一種充滿親和力的口吻,吳浩軒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點了下頭。
他坐在床沿,我坐在他對麵的一把椅子上。委靡沉默了大概半分鍾後,我打算先用傳統的心理疏導法開導他。
“你知道嗎,吳浩軒。我們每個人都回經曆或目睹一些可怕的事,這並不奇怪。比如說我把,在我讀大學的時候,曾親眼目睹了一場極其殘酷的車禍。當時我嚇傻了,可我知道不能讓那先畫麵一直停留在我的腦海裏,所以我立刻約了朋友出去散心,之後又看了一場喜劇電影,很快,我就忘掉了那些不愉快的事。現在,你為什麼不試試呢……”
“好了,於老師,別再說了。”吳浩軒突然打斷我的話,露出一種焦躁不安的表情,“我很感謝你對我的關心,可是,你幫不了我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我……”
他說下去了,眼神中露出一種我熟悉的恐懼感,那種神情,就跟三天前的藍田宇完全一樣。
我感覺到事情不尋常了,這正是我所想要了解的。我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說道:“沒錯,我確實不了解你恐懼
的真正原因,可這正是我到你家倆的目的。吳浩軒,我到這裏來就是想要傾聽你的煩惱和困擾的。你為什麼不把一切都告訴我呢?”
吳浩軒神經質的搖頭說:“不,你不會相信的。就算我告訴你,你也隻會認為我是得了妄想症,或者是受到驚嚇而導致的神經不正常,就像我父母一樣,他們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話,隻覺得我是受了刺激而說胡話。我知道,你們都會這樣想。”
我誠懇的凝視著他,“不,我不會,我會認真的聆聽你說的話,而且相信你說的都是實話。”
吳浩軒臉色長白,身體似乎在微微顫抖,我知道那是他心中的恐懼所致。但他仍然固執的搖著頭說:“於老師,我知道你隻是在引導我說話,你根本就不可能相信……會有這種事情……”
“那我如果告訴你,藍田宇死之前跟你說過的事,他也跟我說過,你還會認為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嗎?”我終於拋出殺手鐧,直視眼前的男孩。
聽到我這句話,吳浩軒猛地抬起頭,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他瞪著眼睛問我,“於老師,你說的都是真的?藍田宇也跟你說起過,他做噩夢的事?”
“是的。”我平靜的說,“而且他還告訴我,這件事他隻跟你和我兩個人說過。”
吳浩軒激動起來,他渾身抽搐著說:“於老師,那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藍田宇為什麼會突然死亡?”
我搖了搖頭:“這件事我也覺得十分蹊蹺,不清楚藍田宇為什麼會在睡夢中突然死亡。”
“是嗎……”吳浩軒露出失望的神色,“那這樣說來,你也就幫不了我……”
我正色道:“你不要老是這樣主管一段好不好?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怎麼就知道我幫不了你?”
吳浩軒望向我。我知道他有所動容,語氣溫和了許多:“說吧,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經曆了藍田宇的事後,你會懼怕成這樣?”
“那是因為……”吳浩軒嘴唇掀動著,申請駭然,“從藍田宇死亡的那一天晚上開始,我也開始做同樣的一個噩夢。”
我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但麵容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你覺得,你做的噩夢跟藍田宇做的那個噩夢有關係嗎?”
吳浩軒麵無血色的說:“不隻是有關係,我認為我和藍田宇做的根本就是同一個噩夢。”
我凝視著他,“你是憑什麼這麼認為?藍田宇跟你說過他做的噩夢的內容?”
吳浩軒搖頭道:“沒,他說他記不得那個夢的內容。”
“那你告訴我,你做的噩夢是什麼內容?”
吳浩軒的回答居然跟當初藍田宇的回答完全一樣,“我也記不起來了,每次都被那個噩夢嚇醒,卻一點也想去不起來具體的內容。”
“這怎麼可能?”我難以置信,“既然被那個噩夢嚇醒,怎麼會一點兒印象都沒有?而且才做過的噩夢,會忘得這麼快?當初藍田宇也是這樣說的……”
吳浩軒困惑的說:“這我就不知道了。著不是我能控製的事。”
我無言以對。思忖片刻後,我問道:“既然你喝藍田宇都不記得夢境的內容,那你根據什麼認為你們倆做的是同一個噩夢呢?”
聽到我這麼問,吳浩軒的呼吸在一瞬間變得急促起來,神情更加驚駭了,“那是因為……我發現我和他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回在同一個時刻被噩夢驚醒。”
我再也無法佯裝平靜了,失控的叫了出來:“你是說,你也會在4點16分的時候被那個噩夢驚醒?!”
吳浩軒眉頭緊蹙,“有所不同的是,我醒過來的時間不是4點16分,而是……4點17分。”
我後背一陣發麻,一股涼意冒了起來,令我感到不寒而栗,這件事情的怪異程度完全超越了我的理解範疇。但現在難受的是,我無法將我的震驚和恐懼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我還要為我麵前的這個學生著想,我想如果讓他感受到我更勝一籌的恐懼,他的精神也許就會完全快掉。
我強裝鎮定的問道:“在呢麼,你也有每次醒過來就看時間的習慣?”
“不,我是聽了總從藍田宇的話之後才下意識這樣做的。”
“你這樣多久了?我是說,你連續做了幾天那個噩夢?”
吳浩軒強迫自己將恐懼混合在唾沫裏一起吞咽下去,“就是從藍田宇死的那天開始的,連續兩天了。前天和昨天晚上,我都在4點17分的時候被噩夢驚醒。”
我還想說什麼,吳浩軒已經驚恐的喊叫起來:“於老師,怎麼辦啊?我今天晚上還會做那個噩夢嗎?然後……第四天晚上,我會不會也想藍田宇那樣……莫名其妙的死去?”
我冷冷的望著他,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更說不出諸如“這隻是巧合,不要在意”這一類虛假的安慰話。但作為心理學老師,我不能表現的那麼無能。我隻能對吳浩軒說:“別想太多了,也許今天晚上你就不會再做那個噩夢了。”
吳浩軒立刻反而拿到:“那我今天晚上要是又做了呢?那意味著什麼?”
頓了一下,我說:“如果你今天晚上又做了這個噩夢,那那你明天一早就得給我打電話,具體的解決辦法我們明天再討論;不過你要多往好的方麵想想,說不定隻是你多慮了呢?也許一會兒上網看看喜劇電影或者是在睡前聽幾首舒緩優美的音樂,今天晚上根本就不會做噩夢呢。”
也許是吳浩軒的心中也存在著這麼一絲僥幸,他低下頭,囁嚅道:“好吧。”
我把手機號留給吳浩軒,然後就離開了他的房間,跟他的父母告辭。他們問起自己的兒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隻能含糊其辭的說了一通,並沒有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他們——一方麵是覺得他們不會相信這種詭異的故事,另一方麵也是不想嚇著他們——不管怎麼樣,等今天晚上過了再說吧。
五
回到單身宿舍,我頓感身心疲憊——一大半原因是由於心理上的壓抑和惶恐引起的,另外也有愧疚。我從吳浩軒的家裏出來的時候,他的父母對我千恩萬謝,還硬塞了許多禮品給我。但我明白,其實我根本就沒能從實質上幫到他們的兒子多少忙。我現在才意識到,吳浩軒一開始對我說的那句話是對的——我根本就幫不了他什麼忙。
好了,我現在不願再想這件事了。為了調整情緒,我看建議吳浩軒做的那些事情同樣也適用於我自己。在衛生間洗了個澡之後,我打開電腦,看了一部美式幽默的惡搞片,強迫自己傻笑了一個多小時——但不管怎麼說,心情確實好多了。11點的時候,我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我還是忍不住想——吳浩軒今天晚上到底會不會又做那個噩夢呢?答案也隻有明天才能知道了、
結果我錯了,這個答案揭曉得比我預想中還要快。
半夜的時候,我睡得正甜。突然被手機鈴聲吵醒了。我迷迷糊糊的接起電話,聽到對方說的第一句話,睡衣立刻就小時了。
是吳浩軒,他的聲音混雜著無窮的驚悸和恐懼,幾乎帶著哭腔,“於老師,我剛才……又從噩夢中驚醒了,時間果然又是4點17分……”
我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現在是淩晨4點20,看來吳浩軒是在見你高興後立刻就跟我打的電話。
電話裏顫抖、哭泣的聲音還在繼續:“於老師,那個噩夢……可怕極了……我知道現在還控製不住發抖。可是……我就是想不起夢的內容。我知道,肯定要發生什麼事了……就是明天晚上……於老師,我真的好害怕,我該怎麼辦……”
吳浩軒絕望的聲音令我也在逐漸下沉,我也變得手足無措起來。但麵對這種詭異的事情,我也是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想安慰一下他,但恐怕我逐漸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慌亂,“你別慌,吳浩軒,你……讓我想想,好嗎,讓我想想。這樣,你先睡會,等你醒了我們再慢慢聊。別著急,我想,一切都會好的……”
我就這樣語無倫次的跟他說著一些無著邊際的勸慰的話,好歹是讓他稍微平靜了一些。通話結束之後,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前思後想,試圖把這一些列詭異莫名的時間以符合邏輯的方式串聯起來,並得出一個解釋、但我在床上爭著眼睛想到天亮,也沒有絲毫頭緒。隻覺得這件事越想越駭人,盡管過著厚厚的杯子,也令我的身體陣陣發冷,不寒而栗。
到了早上,我仍然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釋,更別說是解決的辦法了。這是我為難起來——我要怎麼和吳浩軒通話呢?電話打過去我跟他說什麼好呢?如果我告訴他我無法給予他明確的解決和應對方法,那豈不是會讓他感到更加絕望和無助?而且,我也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這件事情似乎已經超出了我們正常的認知範疇,我不該涉入太深,否則可能會因禍上身。基於種種考慮,我一整天都沒有跟吳浩軒打電話,而意外的是,他也沒有打給我。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何種狀態,隻能期望他學會了自我調整,並在心中默默的祈願他能平安無事。
就這樣,我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星期天。
六
星期一的走上,我剛來到辦公室,就聽到晴天霹靂的消息——高一(12)班的的吳浩軒今天淩晨在家中死亡了,死亡的方式跟藍田宇如出一轍。
“太可怕了,最近怎麼頻繁發生這種事情?”
“還好這個學生是在家裏出事的,要是又發生在寢室裏,我看我們學校就隻有關門了。”
“聽說這次這個學生也是在夢中被嚇死的,而且死亡時間都差不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頭皮都發麻了。”
“是啊,我也覺得挺瘮人的。”
辦公室的老師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而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不能確定我聽進去了多少。我甚至不能確定我是怎樣上完課,又是怎樣離開學校,回到宿舍的。整個一天我都處於一種恍惚,呆滯的狀態。這一次,我不願再去打聽吳浩軒死亡的具體情況,因為我幾乎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他死亡的時間久是他連續三天被嚇醒的那個時刻——4點17分。而個中緣由我也不像再去追究,探索了。我現在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遠離並忘掉這件可怕的事。我不想再跟這件事扯上任何關聯。
晚上,我邀約了一群朋友吃飯,之後又去唱歌。對於這幾天遇到的詭異事件,我隻字未提。我需要的隻有放鬆和快樂——事實是,這樣做是對的。經過這一晚的鬧騰,我的身心都輕鬆了不少,像卸下了一身的包袱。我仿佛真的忘掉了一切不愉快,又變得精神煥發了。
我們一群人玩到接近十二點才各自回家。到宿舍後,我已經疲倦得連洗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直接脫掉鞋倒在床上,胡亂裹上杯子,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接下來發生的是,我現在很難敘述清楚。原因是我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但那種感覺又真是的可怕,讓人記憶猶新——就像是你坐在自己家的陽台上悠閑地喝著紅茶,什麼都沒想,突然低頭看見杯子裏有一隻死壁虎。
是的,任何人有這種狀況都會立刻條件反射地彈跳起來,並失聲尖叫,驚恐萬分。但我要告訴你,我所做的這個比喻比我實際收到的驚駭來說,要輕數十倍。
“啊!”我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心髒狂跳,全身的毛孔一陣一陣地收縮,發愣,我神經質的瞪著雙眼,在黑暗中喘著粗氣
頓了大概十幾秒鍾,一個可怕的念頭像閃電般擊中我的頭腦。我像發了瘋似的拚命從褲包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麵顯示的時間。
老天啊。
看到這個時間的刹那,我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4點1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