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裏陽光恰好。青荑不想再聽那隔著兩棟牆幽幽怨怨的求歡笛曲,就趁著晨露在葉尖兒上冒出來的那刻,挾了個小包裹架了牛車離了自己的小宅子,徒留得那個追著她跑到這山野之地的貴族哥兒碾碎了石頭上刻意養出來的好些霜綠色青苔。

“真真無趣!藤原氏何時出了這麼個癡纏的……”這女子嘴裏抱怨著,一雙含笑的如水美眸微微一挑,手上鞭子利落一揮,“哎呀呀,我且去看看紅葉那女人好啦!”

“阿青,阿青——!”

慢悠悠的牛車後突然傳來了慘痛得讓人不忍耳聞的呼叫聲,“你等等,等等……”

青荑從衣兜裏掏出些果物扔給車旁匆匆追來帶起了一溜兒塵土的駿馬,拍拍拉車的牛背脊讓它繼續前行,然後朝那馬背上戴歪了帽子的年輕男人嫣然一笑,“棠少將,大清早的您這是幹什麼呀?”

“但求阿青為我妻房,定不相負。”那清俊男子扶了扶帽,表情懇切,“卿卿如此匆匆而去,可是懼我家中妻妾?我可以另置別莊呀!此生隻許你這一顆心的全部……”

“……”青荑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我還當你要說什麼呢!棠少將大人啊,你就當青是個施了魅惑術入夢的妖精嘛。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您無法一生隻有青一個,青也是同樣啊!就當一段風流夢豈不更好?”

“你這女人!我——啊啊啊——!”

那匹黑蹄子的馬兒忽地整個嘶鳴著半立了起來,倆前蹄在空中一踢,就頭也不回地踢踏著衝向了過來的方向,那貴族男人的驚叫聲拉了一路!

“有緣京中見!”

穿著小袖把頭發高高束起的女人朗聲一笑,幹脆爬到車頂上去曬太陽了!

於是在繞過第一個平安京和那現今的一個之後,青荑任這那慢騰騰的牛帶著她搖搖晃晃地遊遍了大片田野,在走了不知多少冤枉路之後,她發現自己居然在到尾張前看見了一隻青皮的河童舉著人頭杖慌張地瞪著自己。

“你,你這女人!”那小怪瞪眼怪叫了起來,“我邪見絕不會讓你再有那、那樣的機會對大人——嗷嗷嗷!”

它被口中“大人”橫來的一鞭子抽得跳了起來。

“是你。”雪發的貴公子淡淡一瞥青荑,麵上妖紋色彩鮮亮一同往昔,一張臉還是那副冰封四野的老樣子,“邪見,安靜,走。”

他轉身繼續跨步向前越過蒼野去,每一步的角度深淺與大小都恰到好處,貴氣穩重比那千百年前大權在握的天皇更甚,尾巴卻是有點兒猶豫地斷斷續續輕搖了搖。

真可愛!青荑掌不住笑了起來,一雙清亮的眼裏滿是促狹,“犬大將家的長公子呀,來來來,告訴我你在羞什麼?”

然後對方沉默不語加快腳步的反應讓她笑得更開心了——

青荑在手裏捏了個訣,身下牛車便瞬間消失;她騎上那頭慢悠悠的瘦牛之際,耀眼的金光倏然大盛,而後忽起的雲霧瞬間散去後,她已是騎著牛和那寒霜一樣隻能讓人盛讚華美的貴公子並排而行!

“你的弟弟……”青荑漫不經心地起了個頭,“已經五十年了,到底是自家血脈。大將若知豈不痛心?”這美麗女子笑著拍拍坐騎,雙眼因著追憶柔和了起來。

她其實是憐惜桔梗的,對當年事也知道其中大半……可現在人已經不在啦,再拘著那小子難道能讓誰受了益去麼?

——五十年啊,對友人那天真莽撞的半妖情人,已經是個足夠長的懲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