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蕩蕩,風卷殘雲,鴉雀無聲,原先的幽雅與清靜此刻都蕩然無存,他走在這飄渺淩亂的樹叢間,聽到鬼魂般噠噠奏起的腳步聲,一聲,兩聲,那都是他自己的聲音。
莫執伸手點了點枝幹上的紅色,已然凝固了,血液像是鮮紅的傷疤,血糊糊地黏在棕青的枝幹上,就像是傷疤劃過了口子,人臉上又裂開了一道鮮豔的牙縫。
“歸去吧。”莫執把手放在胸口,默默地念讀著,雖然不知道這是誰的血,但這個人恐怕已經魂歸故裏。
今日的棋院安靜得可怕,不,不如說,今日的泊爻城都安靜得可怕,今天似乎是喜慶的末日,紅色的偽裝,張燈結彩都落了幕,喜氣洋洋都蒙了塵,那種鮮豔都似乎隻是假象,殺戮與死亡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模樣。
還有。
遠遠不止。
莫執沿著溪流小道一路往裏走,到處都是飄飛的樹葉,折斷的枝羽,樹木彎著腰,落到另一棵樹的懷裏,而那棵樹的懷裏,還擁抱著一柄蘸著血的飛刀。
一二三四五六……十五十六十七,地上共傾翻了十七個棋子,這還是當時自己和一川大師胡亂弈棋的地方。那棵樹早已被人砍成了兩截,一截孤零零地留著,一截孤零零地陪著,它不是在陪它的另外一截,而是在陪一截幹枯的,小拇指來回抽搐的,青筋還仿佛腸子般蠕動著的,手臂。
手臂滴下泫然欲泣的血滴,一粒一粒如同璧玉般鑲嵌在地上,那一粒一粒纖纖的血滴凝在地上,仿佛勾魂的路影,那是通往深淵的眼睛,也是動人心魄的回眸。
莫執想過後退,這裏發生的事似乎是另一個世界才會發生的事情。但那地上垂涎的血滴,像是嫵媚的眼神,招魂的瞳魄,他不得不去到那一路招搖著搖擺著誘引他的地方——在層層疊疊的林木之後,小橋流水的韻致之間,悠悠依蘭的棋院深處,有一處別院,那裏藏著這座棋院的秘密,也是這血滴一路的歸處。
一切都與你有關,那也便是與我有緣。
惡佞不除不立,黑影不照偏鋒,我倒要看看,是誰在黑暗裏跳舞。
莫執腳下如風,一路衝到了通往暗市的那處別院。別院的門口正當滴著一滴花朵般綻開的鮮血。
“啊……”
“啊……”
屋裏有人在歇斯底裏地尖叫,那是極端的恐懼,才會在聲音裏全是絕望和赫唳。
呲,一聲利落的蜂鳴,那赫叫便如蜂群失了鳴,戛然而止墜落在空中。
糟糕!莫執本還想隔著門縫探聽探聽究竟,但此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雙手運承,氣運同行,啟天承地,石破天驚,一掌把那院門轟倒在地。
他看到的是:深邃的黑影,那是洞穴幽暗的眼睛;碎落的瓷器,那是被風吹散的落葉;重誠與守契,那是牆上刺眼的擺設;飛揚的鮮血,那是畫師恣意塗抹的濃妝;還有,落地的頭顱,那是一驚一眨的眼睛,還沾著灰的鼻子,煞白煞淨的嘴唇,他似乎是還醒著,看見莫執,還兀自在地上扭了扭。
額……額……他發出難聽的啞叫。
但他分明已經死了,他的頭在地上趴滾著,身體卻還靠在牆邊。被人切斷了頭顱之後,莫執第一次看到脖子本該是什麼樣,比師傅所畫的要真實百倍。但一切都仿佛是這麼地不真實,就好像是,那顆頭,本來就是地上的飾物,那副軀體,本來就是牆邊的畫。
這個人是,當日在這間屋子,為莫執和紹越擰開了瓷器,打開了通往洞穴的暗門,的那個人。他死了。自己才見他第二麵,他便死了,那門還敞亮亮地開著。
那黑暗的陰影裏,依然是深不見底的洞穴,那裏麵是什麼,有什麼,莫執不敢想,但他知道,有一件事,他必須去做。
“歸去吧。”莫執蹲下身,闔上了那人的雙眼。然後,他看著那黑色的洞穴,深淵的眼瞳,誘人的身影,他像一個被糖葫蘆勾引的小孩一般,毅然決然地踏出了他的腳步。
若你無風也無光,我便是烈風和啟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