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樺很少見得到她的母親，*的時候，家裏被抄了，外公被抓起來關進了牢裏，汪樺一個人生活。某天她實在想媽媽了，就一個人走了大半天，從一個縣城到另外一個縣城，一路問到了外婆工作的農場，找到了外婆。
當她疲憊不堪地站在外婆麵前時，外婆居然冷漠地說：你來幹什麼？
這個故事汪樺給卓然卓越姐妹倆講了很多次，沒生毛娃之前，卓然感受不到汪樺的痛楚，她隻是被汪樺所給予的母愛禁錮得異常難受。可自從有了毛娃，有了可給予母愛的對象了，才明白得不到母愛的那種痛和渴望。
卓然想，外婆之所以那麼仇視汪樺，也許是因為汪樺長得太像外公了。但外婆再恨外公，也不能那麼冷漠地對待自己的女兒啊。
因為外公被打成反革命的緣故，外婆失去了工作，後來*結束了也一直沒再工作過。她的後半生，不得不靠了她所憎惡的唯一的女兒汪樺。
汪樺對外婆實在算是不錯的，盡管她在感情上很不待見她的母親，但她確實盡了一個女兒該盡的義務。她為外婆送了終。
她後來對卓然說：你看你外婆多害人，得了乳腺癌不肯去醫院，隻自己揀些土方，搞點仙人掌汁子蘆薈汁子自己塗，那怎麼能行呢？我一讓她去醫院她就罵。死前胸口都碗大的洞了，還撐著不去醫院。單位的人都以為是我吝嗇，虐待老人，她不替自己想也不替我想。我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媽呢？
卓然知道，外婆不願意去醫院的本意是不想增加汪樺的負擔，但她表達的方式出了問題。她們的生活總是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別扭著過了幾十年。
外婆雖然不愛汪樺，她甚至連汪樺的生日都記不清，但她是愛卓然和卓越的。她大肆浪費汪樺給她的零花錢，用來溺愛卓然和卓越。卓越說，外婆是想補償對媽媽缺失的母愛。
她隻對她的女兒不好，這點讓汪樺很受傷。卓然不接受汪樺的嗬護，讓汪樺更感寒心。她覺得，這老少兩個都是她命中的魔星，讓她這一輩子受盡折磨。
卓然隻從汪樺的嘴裏聽到過關於外婆的惡評，沒有特別深刻地領會什麼，她記憶中的外婆慈祥、寧靜，如同這窗外的月牙。
外婆的慈祥是因為她失去了後半生的生活來源，隻能依靠汪樺的緣故，還是她真的懺悔了，她內心充滿了愧疚？
外婆是自己疼死的，在她八十歲那年。小齊跟她敘述過外婆最後的日子，她目睹了外婆胸口的窟窿越來越大，目睹了汪樺找人想架外婆去醫院而外婆拚死掙紮，怒罵汪樺的經過。
小齊的人生經曆其實比卓然還要豐富。她說在她的老家，死嬰就丟在垃圾堆裏，小身子上粘滿了蒼蠅。他們那裏超生的女嬰會被淹死、扔掉。
卓然不信，曾經追問她：是解放前的事吧？
小齊很肯定地回答：就是前幾年，我在老家的時候，在垃圾堆裏看見過的。
卓然很悲哀。生命，有時候卑賤如此。
外婆至死堅持不去醫院，即使是臨終前汪樺叫來了救護車，她也不願意上去，仍然怒罵著汪樺。
卓然和卓越都不理解外婆。隻有小齊，她說外婆是剛強的，不願意成為拖累，去醫院要花錢，她自己沒有錢，也不願意花女兒女婿的錢。所以她寧願忍著劇烈的疼痛。
外婆死的時候，小齊哭得很厲害，汪樺說她對外婆的感情比卓然卓越對外婆的感情還要深。
卓然想，小齊一定是觸景生情了。如果外婆是現在去世的，我一定是哭得最哀傷的一個。因為我現在，就是外婆從前的處境了，我會從外婆的離去看到自己的未來。那斷絕了自己的收入來源的後半生，內心一定是淒苦不堪的。
看著窗框裏的月牙，卓然潸然淚下。三年了，三年前，這月亮天天鑲在她家的窗框裏，圓了缺了，孩子大了，她也將老去。然而，老了之後，丈夫靠得住嗎？還是為了給他生育孩子他都能如此對待，那以後有個什麼病痛，能指望上他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句話說得真現實。
孩子呢？更不可能靠他，以後，他長大了，有了自己心愛的人，有了自己的家，象她這樣的一個理性的母親，會忍心去打攪他的生活嗎？
卓然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況很尷尬，說老，還沒有到，說年輕，不算了。她真怕會有一個外婆那樣的晚年，但是如何才能避免呢？她在想辦法，但沒有切實可行的。
毛娃在床上哼唧著，卓然趕緊收起胡思亂想，抹了把淚，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