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天地的一切都冰冷,呼嘯的風裹著涼人的水霧在大地俯行。
袁生生已經穿上了棉絨的襪子。脖子也圍上一條藍色圍脖。
寒假的時間比袁生生想象得還要少。
在她放假的那天,袁強給她打電話,說要來接她回家。於是袁生生和裴倫在校園告別,各自回家。
“春節之後,出來看電影吧,生生。”裴倫說。
袁生生點頭。
裴倫的媽媽來接她,上車前,她在袁生生嘴角留下一個大大的親吻。
“再見,小寶貝。”她說。
袁生生詫異,有些呆滯地揮揮手,說:“再見。”
袁強來的時候,校門口已經沒什麼人了。開文具店的男人說他要回家過年去了,平常賣煎餅的大叔也樂嗬嗬地收拾著推車。
袁強的車停在路邊,他走過來,對著袁生生笑。
“書包給爸爸吧。”他說。
袁生生坐在車的後座。
袁強拿出了打火機,想要抽一支煙。但他看了一眼後視鏡,又頓了頓,把打火機收了起來。
袁強把窗戶搖了一點下來。
“你齊叔叔和我說,說你們高三的人都累。我讓你媽買了很多東西,這次過年,我們好好過吧,我不去加班了。”
袁生生皺眉,說:“嗯。”
父親,或者說袁強的形象在袁生生這裏始終是一張紙片一樣的人。
袁強沒有什麼情感的表達,不愛笑,也不愛說話。他愛喝酒,愛抽煙,手臂上有一個淡去的星星紋身。
袁強有一個鐵一樣的拳頭,打人疼得要死,袁生生是在拳頭下長大的人,她對這雙分明養育自己的雙手充滿了仇恨和憤怒。
哪怕袁強現在早晚貪黑地辛苦工作,袁生生對他還是隻有恨,這種恨意從黑夜裏生長出來,隻要袁強活著一天,她就會恨他一天。
可是袁強大概是到了那個年紀,他忽然回過頭來,想要關心自己的家庭,可是這個家早就已經破了。現在這三個人,隻有他一個人不知道。
臨近的春節的時候,袁強說,他想買一個新的電視機,大一點的,能夠掛在牆上的那種。
田潤瓊沒說同意,也沒有說反對,她就像往常一樣沉默。於是袁強笑著拉著母女倆出門去逛商場。
他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電視,過幾天工人就要上門安裝。
家裏麵掛了幾個小小的紅燈籠。
這個家莫名其妙真的有了一種過年的味道。
二十八的時候,田潤瓊起得很早,她說她要出去買東西,袁強說這幾天哪裏有幾個店開著的,讓她待在家裏。
田潤瓊坐在沙發上,直挺挺地坐著。
袁強在一邊,癱著。
電視機裏放著十年前的電視劇。
兩個人就這樣看到太陽爬上半空。
“你不是喜歡看這些嗎?怎麼一點不專心?”袁強說。
田潤瓊搖搖頭,說:“沒事。”
袁強不知道說什麼,於是他隻是站了起來。
“我去煮飯,你想想中午要吃什麼吧。”
田潤瓊快速站了起來,搶在袁強之前進了廚房。
“我來吧,你坐著。”
袁強甩甩手,癟嘴說:“我去看看女兒。”
他走到袁生生房門前,看著門把手,它抬起手。手輕輕地落在門上,沒有一點聲音。
袁強想了想,還是沒有敲門,而是壓住門把手,推開門。
袁生生今天和平常一樣坐在桌子前麵,她在做題,做一會,休息一會。看看手機,聽聽音樂。
袁強開門的聲音驚擾到正在做題的袁生生。
“中午想吃什麼?”袁強問。
袁生生原本聚精會神地在做題,此刻不得不分神出來,她轉過身子,對著袁強說:
“番茄雞蛋湯。”
“沒了嗎?要不煮番茄排骨吧,我記得你小時候愛吃。”袁強說。
“好,都可以。”袁生生說。
袁強離開了,走之前,他把門稍微帶上。
門虛掩吧。
袁生生回過頭來看題目。
她又從頭開始看,在已經劃過線的地方再劃一次線。
中午,袁強真的給她煮了番茄排骨,還親自給她裝了一碗出來,推到她麵前。
“嚐嚐鹹淡。”
袁強那雙手滿是褶子,縫裏麵已經有洗不幹淨的一條黑線。
袁生生心裏麵升起一種酸澀的感覺,可是隻有一瞬間。
那雙手,曾經讓袁生生日夜被夢魘困擾,曾經摧毀了袁生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