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聲還在繼續,一聲聲悠悠蕩蕩地傳進來,皇後鬆開緊緊咬著薑嬤嬤指頭的兩排牙齒僵了一下卻突然尖叫了一聲滾向牆角,縮起身子瑟瑟發抖起來,雖瞧著情景依舊不好,可比方才瘋狂的模樣卻安寧了許多。
錦瑟見皇後將頭埋在牆裏,縮著身子整個人都躲在陰影處,似想尋個地縫將自己掩藏起來,不被人瞧見,又見她消瘦的肩頭顫抖著,散落的發絲間隱約發出似小獸舔舐傷口的壓抑低吟聲,錦瑟便驀然明白了什麼。
她側耳細聽,果然從那琴聲從聽到了絲絲縷縷的安撫和擔憂,還有淡淡澀澀的情意,眸光一閃,不由回頭瞧了眼院外方向。
聽那琴聲就在院外,卻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這人能在此刻不顧一切來到這裏用這樣的方法陪伴在金皇後身邊,可見其真心,而瞧金皇後的反應……
錦瑟不由暗生歎息,卻又有一絲喜意從心底滋生。皇帝不算個東西,從前她見皇帝絕情狠心每每心疼憐憫皇後,皇後既然從未心儀於皇帝,想必對皇帝的畜生行為心裏也能稍稍好過一些。皇帝如今已經病入膏肓,皇後今次倘若能戒除福壽膏,還有大好年華,等做了太後幽居深宮,即便得眾生不可奢求的尊榮和富貴,在錦瑟看也是情非得已,委屈了皇後所受的這麼些苦。
經此一難,皇後若能戒除福壽膏,重站於陽光之下,也算重獲新生了,該恣意隨心地活著才對不住自己,若是這院外之人也……
錦瑟心中想著,不由去瞧完顏宗澤,卻見他神色平靜,倒像是早明此事一般,她正微愕,完顏宗澤已扶住了她,示意她隨他出去。
瞧皇後如今這樣確也不需要他們留在此間,且她隻怕也不想如今情形落於兒女眼中,錦瑟隨著完顏宗澤出了屋。完顏宗澤吩咐兩聲隻留了貼身伺候皇後的大宮女一人進屋守著皇後,以防萬一,便引著錦瑟三人自穿山遊廊繞過進了旁邊的小跨院。
完顏宗澤做此安排,倒叫錦瑟心中又升暗喜。很顯然這來人是極得完顏宗澤信任和尊敬的,不然他不會是此種反應,她細細一想,又瞧了眼麵有悲憫歎息之色的陳之哲,登時明便明白了過來。
陳之哲的義父陳彥謖錦瑟雖隻見過一回,可對其印象卻是極好的,又念著他半生漂泊未娶,一時心頭更是似點了一團火,決定等塵埃落定必要撮合這一對苦情人終成眷侶才好。
錦瑟想著已進了跨院的一間禪房,四人坐下,半響沉默,完顏宗澤才瞧向陳之哲詢問起皇後的情況來,道:“母後還需這樣多少日才能將體內的毒都排解出來?”
陳之哲迎上完顏宗澤幽深的目光,抿了下唇,這才道:“少說也還得三日,如今正是戒毒的關鍵時刻,皇後娘娘若是此刻回宮,恐出岔子,最好還是想法子推脫幾日,等皇後娘娘好些了再行回宮較好。”
太後過世,皇後自然要回宮守靈送葬,盡孝道的,可皇後因聞太後死訊病勢洶洶,實在無法回宮,也沒人能拿刀硬逼皇後回宮,不過可能會遭到世人構陷罷了,如今形勢皇後實也不不著怕這些。
“一會子我便回宮稟明父皇,母後會繼續留下養病,太後薨逝,父皇悲慟,此處到底沒有宮中安全,為恐奸佞之人趁機做亂,我會留下一隊王府親衛在此防守護駕,以保母後安心養病,不被雜事煩擾。”
完顏宗澤言罷,錦瑟又是一喜,雖說皇後現今情形確實不適合回宮,但完顏宗澤後一句話分明是暗示陳之哲,這裏他會防守的如鐵桶嚴密,叫他出麵留下陳彥謖來。
完顏宗澤這般態度,很明顯和自己是懷著一樣的心思。錦瑟愕然片刻便恍然低頭一笑,完顏宗澤從來都不把禮數規矩放在眼中,燕國對女子改嫁原便不似漢人那樣抵觸,加之皇帝又早已令他寒心,倒是陳彥謖頗得完顏宗澤尊重和親近。完顏宗澤原本對皇後這個母親頗有些微詞,可隨著阿月公主回來,瞧著姐姐一日日開朗明媚起來,他心裏的那些不滿和積年的怨憤已散去,加之近來發生的事情也都叫他認識到金皇後這些年的不易,他心中除了更加敬愛自己的母後,又多出了許多對早年自己年輕氣盛,拿母親泄憤這種幼稚行為的後悔和羞愧來,他如今會這般積極地促成此事倒也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