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石膏的那天,我誰也沒告訴。讓門衛黃伯叫了部出租車,一個人去了醫院。小護士看我行動不便,熱忱地幫我辦各種手續,醫生老生常談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傷筋動骨100天,3個月內不要有劇烈運動,好好調養,年紀輕沒事的。”我像個小學生一般諾諾地點頭。從醫院裏出來,我看見一位少年佇立在大門口的花壇旁,身邊泊著輛摩托車。陽光下,一張中正的臉,棱角分明,目光爍爍。霎那,好像我的五髒六腑都被剛才的醫生摘除了。隻剩下心髒,紊亂地跳動;還有眼睛,隻為看他。“你怎麼在這裏?”腳上沒了負重,真是輕鬆,我幾乎小跑了過去。他微蹙著眉,沒答話,清冷的表情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半晌,他拍了拍他的坐騎,說:“上來,我送你回家。”我看了看這輛拉風的摩托車,suzukiM109R,厚重金屬感的雙搖籃鋼管車架有些斑駁和褪色。似乎是二手貨,卻也適合高調耍帥,跟他爸有些像。想到他爸,我心裏就賭得慌,我對他說:“我還是乘公車回去吧。”“小遙,上來!”小天喚著我的名字,我站著動也不能動,他的魔力越來越強了,恍恍惚惚,他一把摟過我的腰,作勢要吻我。我趕忙避開他,乖乖坐上車。我可不想在馬路上秀恩愛。小天開得很快,他的車靈巧地在街道上穿梭。我的眼睛被風迷得睜不開,隻得拚命抱住他,疊聲大叫:“慢點,慢點。”我的腳才好,可不想重蹈覆轍。速度真的減了下來,我滿意地鬆開圈著他的腰的手,聽到他隱隱地歎了口氣,“這樣真沒勁,你都不抱我了。”我的臉一熱,又將臉龐悄悄依偎在他寬大結實的後背。“你怎麼會知道我要來?”我問他。“門衛黃伯告訴我的。”聲音輕揚,聽起來,他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我握拳捶了下他的肩胛骨,“你怎麼跟黃伯那麼熟?”他咧嘴笑,“不熟不行啊,我老婆常需要他關照。”他竟然收買了黃伯當眼線,那買房子的事定瞞不了他。“到家了,”他先下車,抱我進了屋,單腳帶上門鎖。我摟住他的脖頸,說:“小天,這快不是我的家了。”他怔了怔。我繼續說:“我爸要動手術,需要很大一筆錢,我要把房子賣了給他看病。”玄關內,他僵硬地抱著我,眼神裏有一絲彷徨。我知道我倆的父親都是彼此的芥蒂,似心靈的地雷摸也不能摸。“那你以後住哪?”他問。“學校宿舍,我都申請好了。”我笑著答。他又楞住,良久,低頭,冷淡無波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他在為他推了大款而道歉,可他不知道身體上的創傷遠不及心靈上的打擊。他的爸爸才是真正的劊子手,是橫在我們之間的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他維持這姿勢好幾分鍾了,他也不嫌我重得慌。我有些心煩,拍了拍他,催促道:“快放我下來。”他收緊了手中的勁道,牢牢禁錮住我,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悶悶地說:“不放,一輩子也不放!”一輩子?小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一輩子有多長?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到那時,你會用什麼心情看我離去的方向。我們靜靜相擁,一夜無語。買下我房子的業主有個在天才中學讀書的女兒,久聞小天的大名。我打著他的名號硬生生將房價提升了10%,有誰不想瞻仰下第一名的故居,沾沾文氣呢,更別提住在此處了。平素裏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待搬家時,又會冒出許多大箱小箱的雜物,用之無處,棄之可惜。屋內塵土飄揚,小天是個非常稱職的壯勞力,鍋碗瓢盆、衣衫被褥他皆麻利地打著包。我的手也沒閑著,忍痛割愛,挑來選去,垃圾箱裏還是空無一物。“這藥都過期了。”小天從櫥櫃裏撚出包板藍根朝我說:“丟了吧。”我趿拉著拖鞋,噌噌噌跑過去,一把搶了過來,“什麼啊,板藍根過期幾個月沒有關係的。”他操著手,笑道:“留著有啥用?”我說:“能治百病!你沒見情流感都從H5N1升級到了H7N9,可專家說唯一預防的藥還是板藍根。”語畢,我將板藍根丟入旁邊的紙箱。小天突然開口:“小遙,如果,我……我賣了摩托車。”頓了頓,他又說:“再不行,我去找他借錢?”小天也是一身錚錚鐵骨,他寧願和他媽餓死街頭也不會去找那混蛋。可為了我,他不想我受半點苦,他願為了我自陷沼澤。我拽著他的衣角,拚命地搖著頭。我對小天可以用投鼠忌器來形容,和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會在腦子裏轉上三圈才出口。隻有他可以讓我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拖泥帶水。千防萬算,我明白,他總歸會回到他父親那邊。可,不能是現在,更不能因為我。他笑著安慰我,“你放心,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家的。”他的笑容清澈,透射他純真的心,讓我自慚形愧。黃曆上說今天是入宅搬家的吉日,古人誠不欺我也。不光天氣好,一路的交通也很順暢。司機師傅心情也很好,重複重複再重複地播放同一首歌: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徹底忘記。勁爆的音樂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小心髒一顫一顫的。我擁著加菲貓玩偶,淡定地莫過頭,小天平躺在後座裏,耳朵裏塞著耳機,筆挺的鼻梁,涼薄的紅唇,就像中國的水墨丹青,寥寥神來之筆勾勒出了他完美的側臉。浮光掠影間,撞入我的心扉。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視眼交彙,我瞧見他璀璨的星眸中印出我癡迷的呆臉,這才回過神來。我訕訕笑了笑,說:“小天,高考前,咱們盡量不要見麵了。”“為什麼?”他坐直身體,向我傾身。我哄他:“人家也想考J大嘛。我現在成績那麼差,隻能考個二三流大學,以後分隔兩地,長距離戀愛很幸苦的。”“這有什麼關係,”他不以為然地蹙了蹙眉,說:“你隻要選你喜歡的學校和專業就行了。其他的交給我,讓我來考慮。”我使勁蹂躪著懷裏的加菲貓,“不要,人家想和你在一起麼,嚶嚶嚶……難道,你想支開我,重新找個比我漂亮的?”他不語。此時,DV機裏,女歌手用優美的聲線高唱道:傷不起,真的傷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他將手伸入褲子口袋,半天掏出包東西,盯著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能治百病的板藍根,不曉得能不能醫相思病?”都說戀愛中的女人容易耳目失靈,大腦短路。我瞧,男人也不過如此麼,一旦墜入愛河,患得患失,智商皆為零。嘖嘖嘖,弱智成這樣,我真為他的高考擔心。我沒讓小天進我們校門,他太招搖了,我想安靜低調地度過高中生涯的最後三個月。很懷念高低床,自大學畢業就再也沒摸過了。學校宿舍,四個人一間,因為走讀的較多,所以我分到寢室裏,隻有二個人。文靜的淼淼和瘋瘋癲癲的大毛。淼淼一直很矜持和害羞,我對她的感覺也一直淡淡的。可是大毛……,最近暗戀隔壁班的班草,茶不思飯不想。我在專心看書,她遊魂似的,在我麵前走來走去。還有不到三個月就要高考了,斷腳耽擱的那些學業,我得趕回來,絕對不容許有人破壞。即便是聶雲天,我也三申五令,這段時間不許打擾我。所以說,這小妞暗戀得真不是時候。“停!”我向大毛喝令道:“不要再像隻無頭蒼蠅一般亂竄了。”大毛呆頭呆腦地說:“我戀愛了,小遙。”我表示不屑,咬著手帕,沒有手帕,我咬著書本,斬釘截鐵地說:“戀愛這種小事,怎麼能跟高考相提並論?錯失這次神聖的機會,我怎麼考過白富美,拚過富二代?”大毛說:“你在我眼裏就很白很美。如果長得像你這樣漂亮,我早就告白了。”她越說越起勁,拉著我分享她的小秘密,“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用腦袋拍著桌麵,在她沒說完之前,我決定去圖書館。以前讀大學時,我連學校的圖書館的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誰曾想會有主動來溫書的一天。我們學校沒文庫,不過天才中學有,我借了秦倩的校服,想混入他們學校的圖書館,可剛到門口,我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天呀,到底是好學校,人人皆是學霸。搶位置的隊伍都排得看不見頭尾,照這情形,輪到我也要到明天了。天才學校就是與普通中學不同,不僅有自律的好學生,綠化也搞得很別致。微風拂動,滿架的薔薇一校香。我坐在一片煙霞下,腸刮肚地想辦法。半宿,靈機一動,我摘了朵霏紅的薔薇,還校服給秦倩時,用花兒在她的身上死命地蹭,不去計較她詫異的眉眼,蹭得**都掉了好幾片。蹭得正好被偶經此地的亦菲看到。呃……她尷尬地別過臉,抽著嘴角對著手機低聲說:“黑少,我覺得你說得對,我姐她,徒遇家變,腦子是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