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35章 第三十五章(3 / 3)

“寡人剛才出手沒留情,你背上必定傷了。”公冶啟冷冷說道,“去不去?”

他狠踹了一腳太醫。

劉昊忙道:“陛下,外頭還有一位太醫。”

“那就叫他進來。”公冶啟把太醫推給莫驚春,麵無表情地自己纏起紗布,這些本就是皮外傷,也就是清洗和上藥罷了。

他也做慣的。

莫驚春不得已,隻能退去角落任由太醫查看,隻是為了避免太醫看到兔尾,他弄得遮遮掩掩,有些不太自在。

太醫道:“您背上這片瘀傷需時時用藥,肩肘骨怕是傷到了些,回去後……”

太醫細細叮囑著,不經意間看到了莫驚春肩頭已然結痂的咬痕。

他若有所思,看來宗正卿有位極其強勢的情|人。

倒是沒聽說過。

太醫給莫驚春上完藥,那頭新來的太醫也給帝王重新換過,劉昊已經給他們各自帶來更換的衣物,就連清水手帕一應俱全。

正始帝不願讓太多的人驚擾了先帝清淨,除了劉昊和莫驚春全部都趕了出去。

劉昊給正始帝換著冕服,聽到陛下沙啞的聲音,“黃正合呢?”

“他在地宮外守著。”

正始帝冷哼了一聲,“他倒是慫得要命。”

劉昊苦笑:“陛下喲,您下次,下回,可莫要再如此了。若不是太傅堅持要進去找陛下……您要是在裏頭暈過去可怎麼辦?”這十條命都不夠給正始帝陪葬的。

正始帝揚眉,“夫子說要進來?”

劉昊點頭,複低頭將腰帶扣上,低聲說道:“陛下,若是您還未……奴婢現在就讓人去提一批死囚。”劉昊是從宮闈裏殺出來的陰狠,隻是在莫驚春的麵前不必顯露這份惡行,便從不表露半分。

若他隻是那唯唯諾諾的脾氣,當年又是怎麼能去攛掇小太子換了東宮管事讓自己有了上位的可能?

正始帝也不會留一個懦弱無用的人在身邊。

正始帝:“不必。”肅穆威嚴的冕服壓在他身上,墨發編在冠帽下,濃鬱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這身血氣怕是得到回去,方才能洗去。

他道:“尚可忍。”

他與瘋性共存至今,除非失控,不然正始帝也不是甘於瘋狂的蠢物。

“喏。”

待出了地宮,除了正始帝嘴角的破損,倒是看不出半點的問題。

臨走前,他在清理一淨的石碑前站了站,看著永寧帝的棺床沉默了良久,方才自言自語,“您總是勸我凡事留一線,不必玉石俱焚。可是孩兒仔細思索,過去二十年,又何嚐不是這麼過來的?

“您掙紮為我求出來的生機,孩兒自然不會棄之不顧。隻是這天下我要得,夫子,我也是要得。”

他露出個張揚的笑容,仿佛當真在與先帝說話。

“下回再來見您的時候,他會答應的。”

莫驚春帶著一身血腥味砸進木桶,背後的淤青在熱水滾燙下疼得他齜牙咧嘴,但是冷了結塊的頭發才最是難搞。他搓洗了好多遍才勉強讓那味道散去,莫驚春看著一水暗紅頭疼,但還是讓人再換過一遍,這一回才能真的安下心來泡澡。

咳,今日莫驚春動手的時候,確實帶著幾分泄憤的情緒。

隻是沒想到那麼巧罷。

莫驚春隻要一想到皇帝坦然帶著那張嘴角裂傷的臉龐走動,驚呆了一堆官員,便是又笑又惱,感情陛下壓根就不在乎這顏麵,徹底拋了不顧。

搞得黃正合一直默默看他,讓莫驚春莫名不自在,就算真的是他揍了皇帝,那陛下不也摔了他?!

不過認真想來,敢打皇帝的,確實也沒幾個。

他摸了摸濕|潤的長發,又摸了摸小腹,對精怪說道,“任務三完成了?”

再離開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動靜,但是大軍開拔回朝的聲音太大,莫驚春聽不分明。

【是】

“如果我不管……陛下會死嗎?”

【不會,但他會在失血過多後徹底失控,出來後便殺了劉昊與黃正合,在皇陵大開殺戒】

莫驚春:“……”

“他有時恢複得快,有時恢複得慢,這是為何?”

【刺激的源頭不同,若有及時的安撫,便不至於嚴重】

“除了先帝之外,還有誰可以阻止陛下?”他頓了頓,“我是說……還除了我那些詭異的,方式外。”

【若無您的插手,永寧帝去後,公冶啟屠光了許家滿門,包括許伯衡。而後幾位皇子與朝野老臣反抗,最後公冶啟不敵被自己人救走,由四皇子繼位】

……居然不是大皇子?

【再三年,公冶啟卷土重來,屠光皇室,焚燒宮室,惹得天下大亂】

莫驚春:“???”

【異族入侵時,公冶啟恢複清明,花費數年時間清理朝綱,抵禦異族。莫飛河戰死沙場,莫廣生與陳沛盛一起驅逐異族,重獲安寧】

莫驚春聽得一愣一愣。

前頭皇帝在先帝去後發瘋那還是他意料中,但是在這之後的變化卻是出乎意料。公冶啟治國天賦無話可說,短短數年可以力挽狂瀾,重穩朝綱,再與殘存的將士一齊抵禦外敵入侵……可他的瘋性卻也讓人畏懼。

起起伏伏,皆是為此。

“你為了輔佐公冶啟而來,但如若陛下真的失控,那該如何?”

公冶啟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就能攪和得天下大亂,而今他為帝王,每一次瘋狂都可能帶來巨大的災禍,那更是不同。

【宿主所經曆的長樂宮政變,不如預計瘋狂,也並未生出嚴重後果】

預計?

莫驚春微頓,猛地意識到什麼。

他驀然想到當初在京城傳遍的東宮宿疾的傳聞。

那與任務二有關。

那傳聞是在長樂宮一事後才漸漸平息,在處置了政變後又喧囂而上。當時猜測是因為陛下處置手腕難得柔和,所以反倒是被輕視了。

後來此事交給柳存劍處理,莫驚春已經許久不曾想起。

而現在一旦回想起來,莫驚春即便坐在熱水裏,也覺得骨髓發寒。

“……有人,通過張家張哲,隱約猜到陛下自幼時的宿疾。雖然不知猜到多少,但是至少能得知其瘋狀。故而……”在先帝去世當日,不管通過什麼手段刺激得公冶啟徹底瘋狂,親自屠光了許家一脈,毀盡朝臣信任與民心。

這份隱忍與心力,還有能對身處皇宮的公冶啟動手……

那人,也必定在後宮!

如若沒有精怪的出現,這便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公冶啟生就一副傲骨,天縱奇才,滿腹韜略,實為帝王之才。其心性之堅,性情之狂,更是發自骨髓。他從一出生,便是灼灼光華獨立於世,無人能移開目去。仿佛正是為此,方才有著與生俱來的宿疾瘋病,此一生起起落落,皆是為此。

他背負罵名,受盡唾棄,卻也將朝代帶至巔峰,而至於當時,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皆為國土。

這精怪,本就是為了這不甘、這屈辱、這憤怒、這無盡的怨懟而來。

為了公冶啟,為了國運。

莫驚春怔然。

半晌,他坐在逐漸冰冷的水裏說道:“若是你在一年前出現在我身旁,便用這樣的言語蠱惑我,我是半點都不會相信。”

莫驚春閉了閉眼,靠在木桶不說話。

過幾日,陛下分賞禮部與宗正寺,為的是祭拜皇陵一事。

宗正寺裏頭倒是高興,但是莫驚春卻對著賞賜名單上的一物麵露古怪的神色。他身為宗正卿,自然得了大頭。而賞賜的東西,也是要一一唱出來,再記在名單上。

可他卻在賞賜裏看到一個名單上沒有的布包。

說是布包,其實也是用了極其華貴的布料所做,不然莫驚春也不會一下子就看到這個東西。他頓了頓,帶著某種莫名的驅使將這布包拆開一看,裏麵……

放著一件素袍。

莫驚春不必多思,便知道這件衣服是誰的。

他羞惱地看著這件素袍。

更讓他惱怒的是這件素袍的出現還真的讓他隱隱的反胃消失了。

臨到頭了這最後幾日,這素袍又有何用?

莫驚春想將它丟了,卻猛地發覺那看著雖然素,實則還是紋著龍痕,要是被誰看到了還得追查。

他閉了閉眼,氣得牙狠狠地將這東西收起來。

然不可否認的是,這東西的出現大大寬慰了莫驚春的身體,在最後幾日,他不必再依靠酸梅蜜餞等物才能壓下反胃幹嘔的跡象,隻要將這東西擺在身邊就是了。

夜間,莫驚春盯著他的兔窩,呸,他的寢床,和邊上的布包。盡管堆得淩亂溫馨的被窩如此舒適,但總歸是少了一個東西。

他猶豫了很久,畢竟他之前都是這麼熬過來的對吧?

莫驚春磨了磨牙,真真可惱!

他將外衫脫去,再將素袍抖落穿在身上,而後快速窩在了做成窩的床上。

從未有過的安心感撫慰了莫驚春,讓他無形裏一直抖著的兔尾慢吞吞地垂落下來,最後閑暇地在背後掃來掃去。莫驚春摩挲著小腹,微眯著眼慵懶地躺著,大概再過兩三日,這禍害了他許久的懲罰便要消失,總歸是……

【任務二失敗】

兔尾猛地繃直,莫驚春彈了起來。

“什麼?!”

太後宮中坐著兩人。

太後拿著繡好的手帕看了看,笑意盈盈地與太賢妃說話,“……倒是不知不覺與你說到現在,這在後宮裏就是忒沒意思了些。陛下總也是不肯進人,若是能再讓宮裏添些好顏色,咱們瞧著也新鮮。”

太賢妃淡笑著說道:“陛下已經有了小皇子,倒是不急。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呀,就莫要再擔憂了。”

她們又說了些話,太賢妃才起身告辭。

太後讓女官去送人,而她揉著眉心,低聲說道:“陛下那頭可傳來消息?”

前幾日公冶啟去祭拜皇陵,太後本是要去,卻在那兩日病重起不來身,那也便罷了。結果回來聽到皇帝出事,險些都要厥過去。待親自看了正始帝身上的傷,又氣又惱,給他好一通訓斥。

公冶啟笑著安撫太後,反倒是他毫無感覺。

隻是這兩日她心底一直惴惴不安,不知為何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她擰著正始帝的耳朵問他可還有瞞著的事情,他卻隻是笑著不說話。

這擺明了就是有!

這臭小子打小就這樣,便是給人猜出幾分,卻也猜不出個底。他偏也不瞞著,就是不肯說。

“太後娘娘,陛下那頭安好。”

有人答道。

長樂宮,殿外肅穆站著宿衛,柳長寧麵無表情地將整個長樂宮圍得水泄不通,仿佛沒有聽到殿內的發狂慘叫,那女子的聲音逐漸衰弱下去,仿佛奄奄一息。劉昊的臉色冰冷,眼底透著寒意,“去請宗正卿。”

柳存劍從柳長寧的身後步出來,質疑地說道:“宗正卿又能如何?他的身手還能好得過統領?”

劉昊漠然看他一眼,“不想都死,便照著我說的去做。”

柳存劍緊蹙眉頭,轉身帶著幾人朝著宮門飛馳。

他們身上帶著的令牌,可以讓他們在要緊的時候出宮。

劉昊麵無表情地站在殿外,在皎潔的月光下,長樂宮外赫然掛著一把巨鎖。

柳長寧沉默地盯著那把鎖頭,許久後才說道:“陛下都已經查出來前因後果,為何還要放縱自流?”後宮有太後盯著,宮外有柳存劍挖掘,有些事即便再瞞著,也幾乎不可能瞞住。

帝王之威,可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言道。

劉昊緊閉嘴巴不說話。

莫驚春被柳存劍從家裏挖出來的時候,急匆匆地換過衣裳跟著他入宮,直到人出現在宮道外還都是滿臉茫然。

柳存劍什麼話也不說,幾乎是砸開了莫府的門,險些和莫家的家丁幹起來。

如果不是閽室的門房認出來柳存劍那張臉,怕是要引起禍患。

“您什麼也不說帶我入宮,是陛下要見我?”

莫驚春蹙眉。

柳存劍直到看到長樂宮,方才露出一個苦笑,“不,是劉昊讓我帶你入宮。”

莫驚春挑眉,看著長樂宮外森然可怖的陣仗。那些排開來的士兵不像是要拱衛長樂宮,更像是要看守住長樂宮內的凶獸。

劉昊快步迎了上來,帶著莫驚春走到一邊。

“太傅,陛下出事了。”劉昊急促地說道,“前些時候,柳存劍回稟,說是在後宮內外裏查到一味香料。是下在了陛下的香爐內,但是大半個月前,陛下就已經莫名讓人中止了燃香的習慣,那香料便未發揮作用。”

莫驚春微頓,大半個月前……是陛下發覺他假孕的時候。

他聞不得太重的濃香。

他心裏的感覺莫名,卻沒有表露出來,這細心聽著劉昊說話。

“結果數日前,陛下在祭壇上所用香燭,裏麵也摻雜了這味香料,所以才會在地宮險些出事。”

劉昊語速飛快。

怨不得……永寧帝理應是最能穩定陛下情緒的存在,怎麼可能會突然暴起?

莫驚春若有所思。

“那今夜,又是怎麼回事?”

柳存劍一提到是劉昊讓他入宮,莫驚春便猜到了幾分,陛下怕是又出事了。而在劉昊看來,他無疑是一味救命良藥!

劉昊艱澀地說道:“這宮內各處,其實有的殿宇是有密道。這長樂宮內,也是有的,通往一處冷宮。今夜有幾個陌生宮女驟然通過那密道出現在長樂宮殿內,她們身上……全是那些香味。”

莫驚春抿唇,看向寂靜的殿宇。

半晌,他輕聲說說道:“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對吧。”

劉昊眼底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是,陛下約莫在入秋的時候,便查到是誰了。”

莫驚春又轉回來看向劉昊,“為何?”

他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

一個讓他任務失敗的答案。

如果說從前張家的任務失敗,是因為張家自身不在乎和公冶啟的憎惡,而如今任務二的線索他已經通過袁鶴鳴和墨痕的排查一一將線索交給陛下,而後又有柳存劍細查的前提下還能失敗……那他必須要得到一個解釋。

“那香料會刺激到陛下發狂,但是,也能在十倍百倍的痛苦煎熬裏讓他勉強保持著清明。”劉昊看著莫驚春露出個苦笑,“……隻要能熬過去的話。”而查到香料的來源和渠道還需要些時日,正始帝這是赫然用自己做誘。

而即便是用十倍百倍的痛苦做抵,正始帝也要偏要強求那一線清明!

莫驚春閉了閉眼,重新睜開時平靜地說道:“我去。”

宮外的掛鎖是有三把鑰匙,必須是柳存劍,柳長寧和劉昊同時才能打開。當然,其實還有一份備用是在太後宮中,隻是太後不知道。

寂靜空蕩的長樂宮內,莫驚春一腳踩進去,便先看到一張慘白無神的臉,隻剩下大半個頭顱滾在地上,殘軀也不知道散落在何處。

莫驚春身後的門悄無聲息關上。

落鎖的聲音再起,仿若這寂靜噬人的宮宇將他一口吞下。

莫驚春沒有在正殿停留,這昏暗的殿宇隻有幾盞沒有倒下的燭台還勉力支撐,足夠他看得清楚這裏沒有人。他在整個正殿繞了一圈,除了時不時看到的屍體外,確實沒看到陛下的身影……難道他從密道出去了?

莫驚春頓了頓。

不可能。

正始帝必然想到這點,也會封閉密道。

不在正殿……是在偏殿?

莫驚春驀然想起一事,原本要往左邊去的腳微頓,便轉向右邊。

他去的是之前他曾經拖著公冶啟去過的偏殿。

偏殿內寂寥安靜,就連半點燭光都無。莫驚春借著外頭月光,勉強辨認著殿內的布局。在瞥過堂前靠椅時,忍不住呼吸一窒。

那裏隱約坐著個人。

偶爾有水聲,像是濕噠噠地,滴不盡的血。

莫驚春慢慢走了過去,從懷裏掏出火折子,將邊上的燭台點亮。

昏暗的燭光下,倒映出一張慘白森然的臉,即便再是俊美非凡,也抵不過那恐怖扭曲的神色。他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素衫不斷往下滲著血,連著些看不清肉泥一起墜在衣袖上,實在是恐怖陰森至極。

他的手裏……

莫驚春怔住,陛下的手裏,還抱著一件衣裳。

那揉亂在血泥裏實在看不清楚,卻隱約透過上麵的紋路與布料,讓莫驚春猛地猜出來那是什麼。

那是莫驚春的朝服。

他隻丟過一件朝服,便是在地宮那回。

換下來的朝服他以為劉昊已經處置了,沒想到卻是到了陛下的手中。朝服披在他的臂膀裏,垂落下去,與衣袖貼在一處,染著同樣的猩紅。

莫驚春慢慢地跪坐下來,抬頭看著公冶啟。

“陛下。”

良久,宛如惡鬼的公冶啟慢吞吞地低頭,暴躁的戾氣壓在眉宇,卻說出算得上溫柔平靜的話,“夫子,怎麼紅眼了?”他其實已經頭痛到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隨口胡說,還能勉力伸手,一下子摸到了莫驚春。

“……陛下,那是臣的鼻子。”

於是,公冶啟就輕輕地掐了一下莫驚春的鼻子。

掐得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