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也不製止,等他們安靜下來,才淡淡道:“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揚州這地方,靠水吃飯的不知凡幾,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漕幫是不是冤枉的,不知道,說了也不算。但是知道,若是官府定了漕幫謀逆,死的絕不會隻有三個、三十個甚至三百個……們的親朋友或者們自個兒,說不得就要頭落地。官府對於謀逆之事,從不會乎殺多少。”
林楠的聲音清冷淡漠,不見半點情緒起伏,但正是這種宛如旁觀者一般的冷漠口吻,才讓他們更無法懷疑林楠話中的真假,心中的悲憤化為惶恐。他們這些,便是不是漕幫的,也同漕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就算不乎自己的兄弟、妹夫等等會不會去死,也要擔心自己會不會成了殃及池魚裏麵的那條魚。
頓時連那幾箱銀子都放了腦後,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著林楠,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林楠側身讓了讓,讓他們看清他身後坐著的,又繼續道:“賀大是們揚州的父母官,兩位殿下更是愛民如子,他們不忍揚州百姓無辜受冤,親身來此,隻為將事情查一個水落石出。若不是漕幫所為,便還漕幫一個清白,若是漕幫之所為,該是誰的事,便是誰的事!”
雖被林楠抬了轎子,賀明德卻苦笑:查一個水落石出?他可從來沒這麼想過。♀這種案子哪有那麼好查,說不得便要引火燒身。
李旭更是皺眉:雖然蔡航老實了,可是為了政績,就算李熙不催,案子也不能一直拖下去,終究還是要拿漕幫頂缸的……如今將他捧得越高,等到那時候,便要被罵的越狠。
又想起林家和漕幫的關係,頓時一陣頭痛,若是林家一意要為漕幫脫罪,還真不好辦。
隻聽林楠繼續道:“隻是此事艱難,線索全無。既然請各位到了此處,想必都猜到是來做什麼的——不保證下麵有什麼,不保證能查到什麼,隻能說,從水裏撈起來的東西,哪怕是爛泥破瓦,或許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再說話,對著方才抬銀子上場的高大漢子點了點頭,轉身回座。
那漢子上前兩步,站第二階台階上,一拱手,嗓門洪亮:“各位想必有認得的,漕幫的被抓了不少,恰巧老黑運道好,同那幾個死掉的兄弟八竿子打不著,才能站太陽底下同大夥兒說話,但天上那顆大鳥蛋還能看幾眼,那就不知道了。”
“老黑這兒,隻說三句話。”
“第一,漕幫上上下下都是老實吃力氣飯的漢子,太平盛世才有們的活路!若漕幫真有做下那大逆不道的事兒,想將們兄弟一起拖進地獄,那就不是們的兄弟,是們不共戴天的仇!”
“第二,這些銀子,今兒抬到這來,老黑就沒準備再抬回去!漕幫是嫌犯,是以今兒萬事不管,隻管發銀子!隻要下水的,有一個算一個,一十兩先拿著。摸到破銅爛鐵、破枝爛葉的,論斤收,玉佩香囊、死骨頭的,按件兒買,若摸到值錢的東西,也別眼皮子淺昧下了,爺虧不了!”
“第三,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往,知道各位大風大浪裏都闖過,不乎這點兒小水,但是陰溝裏翻船的事兒,屢屢皆是。這不是一時半會的活,若是稍有些乏了、冷了,立馬上岸,喝碗熱茶,曬曬太陽,或是回家抱著婆娘睡一覺。否者……便是再多的銀子,能還爹一個床頭孝子,還婆娘一個暖被窩的漢子?”
該交代的話都交代完了,自稱老黑的漢子上來請了個安,就領著自己的去了,林全也將帶過去安排。
待他們走了,李旭若有所思道:“這個老黑,看起來魯莽,卻是粗中有細,倒是個才。”
座的都是精,哪還聽不出他的意思,林楠笑而不語,賀明德歎道:“不光是粗中有細,而且還有一身好武藝呢!可惜就是性子太野,不耐煩拘束,招攬他數次,許了他捕頭的位置,也不肯應。”
招攬數次什麼的,卻是假話,不是他舍不得捕頭的位置,而是這個有主兒了。
隻看他今兒出現這裏,便知道他和林家的關係不簡單,他到現還太陽底下逍遙自,當真是因為和死掉的那幾個八竿子打不著?騙鬼呢!
既然李旭一時沒有想到此節,林楠也不好開口,他也隻有這樣委婉的提醒李旭了。
李旭惋惜的歎了一聲,又對林楠道:“這裏已經讓細細撈過,一無所獲。他們雖多,也未必能撈出什麼有用的來。”
林楠聳聳肩道:“漕幫現下心惶惶,連碼頭卸貨的手都不夠了,擁堵的不成樣子,給他們找點兒事做也好。”
李旭皺眉,起這麼大的陣仗,將他都折騰過來,就為了給漕幫找點兒事做?這也太荒謬了吧。
李資看了林楠一眼,搖頭失笑:又開始胡說八道!
林楠不理他,轉了話題道:“這些水性極好,其中有些個甚至是錢塘江的弄潮兒。八月十八錢塘江觀潮的時候,鹽商們叫著勁兒的將金子銀子玉佩朝水裏撒,那些藝高膽大的便去撈回來討賞,當真是神乎其技。隻是每年死水裏的也不少就是了。”
賀明德接道:“撈回東西的自然風光,東西被撈到的也臉上有光,為了這個,鹽商們扔下水的物件一個比一個值錢。當然也要看,去年觀潮時,林公子三次將隨身玉佩扔下水,都被送了回來,成為美談……”
“美什麼啊!”林楠不滿道:“不過一百兩銀子的玉佩,三次倒花了近千兩銀子的賞錢……”
又笑道:“若是換了兩位殿下,說不得扔塊石頭下去,也要被瘋搶。倒時比虧的還要厲害。”
李旭以往少有出門,聽的嘖嘖稱奇,想到那般盛況,不禁有些躍躍欲試。想象那種迎著潮頭一錠銀子扔出去,便有豁出命的跳進滔天的大浪裏爭搶,何等快意?
賀明德笑道:“如今離八月十八也就不到一月的工夫,二位殿下到時正好可以去湊湊熱鬧。”
這邊說著話,岸邊的開始活動身體,卻還沒有下水,水中十多條小船正牽著紅繩,安置浮標,將沉船附近的水麵分成一個個不同的區域。
林楠看了一會,道:“想去沉船上看看,們?”
李資起身,道:“同去。”
又道:“這裏就勞煩二哥和賀大盯著了。”
李旭求之不得,嗯了一聲:“三弟和阿楠盡管去,這裏交給們就好。”
沉船上沒什麼可看的,水裏泡了那麼久,什麼線索也沒了,外麵甲板雖幹了,裏麵卻汙水橫流。林楠同李資船上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便下了船。
站大船的陰影處,看著亭子裏李旭有些焦躁的模樣,林楠促狹心起,道:“身上的味兒難聞的很,們找地方洗澡去。”
李資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吩咐下道:“去稟報二殿下和賀大,就說們去附近的家探訪一二。”
林楠失笑,突然就想起後世的各種出國考察來。
說的是“找”地方,自然不會讓他們親自去找,林家早附近借了歇腳的莊子,熱水等都是現成的,二過去立刻便能用上。
沐浴更衣出來渾身舒爽,兩吹著涼風向河岸走,下們識趣的落後數丈,既方便主子說話,有事也來的及照應。
“想什麼?”見林楠似若有所思,李資問道。
“想……”想到幾乎每次撒謊都能被他看穿,林楠索性實話實說:“想今兒堂上死的那三個。”
李資微愣,他還以為林楠早將此事拋到了腦後,原來竟是意的。想來也是,他再怎麼也隻是不滿十六歲的半大孩子,那三個死的太過慘烈,且又是受林楠言語蠱惑,才毅然赴死。那三個腦漿崩裂的情境,連他看了都覺得瘮,更何況是林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