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濡濕的、酸酸的淚就落下來了。
“季寒!”沈約大聲地喊,他不知道那人在哪,也沒有看到他的碑。但是他想讓他聽到。
他沒想到,應和他的竟然是一聲狂歌。
“萬字書,平天下!”
沈約聽到季寒的聲音,又是驚喜又是委屈,他連忙看向那個聲音的來源。
沈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季寒。
頹唐、落寞、癡狂。
季寒的發全部散開了,淩亂地黏在他的脖子、臉龐上,季寒的臉被周圍的血色的光映照地格外的清晰。
青栗色的胡渣、幹涸著的深色的唇、那被墨色的發纏繞著的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的痕跡的冷白皮膚,還有那一雙隻有冷漠的眼睛。那雙眼裏沒有沈約。像落在地上的深棕色的果殼,粗糙的、沒有一絲波瀾的,好像已經找不到一絲的光亮。
沈約的心被狠狠地抓了起來,千萬顆巨石滾落心間,他淚眼婆娑地向季寒走近一步,想要觸摸他的臉。
季寒好像根本看不到他一樣,隻是聲音還是帶著自嘲和一些不甘心:
“山寒天下空!哈哈哈哈!!”
“季薄山!世惡如此!”
“還談什麼山寒天下空!!幼稚無知!!你難得真的是元思說的大善人不成!!哈哈!大善人!汝焉善?汝焉善!”
一字一句,沈約都聽的清清楚楚。
沈約抹掉眼淚,朦朦朧朧間,就算是腦子發熱發的更加厲害了,撕裂開那一小小的理智,沈約還是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他看不到自己。
那現在的季寒……沈約腦海中一刹那之間閃過之前寒山的冰天雪地,忽然明白了什麼。這裏既然是季寒的埋骨之地……那麼。
沈約瞪大眼睛,猛地一下將季寒抱住,雪落在無聲的離原之上,什麼都是靜悄悄的,什麼都是虛幻虛化的。
季寒好像有了什麼感知一樣,神情冷漠地朝後麵看去。眼裏還是什麼東西也沒有。
當然抱不住。一團虛空,一團穿過數百年的虛空,兩個不同時空的人,如何擁抱在一起。
季寒好像想到了什麼,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本是俊極的,但是那笑莫名有些狠厲的意味。轉瞬之間,寒光映白衣,沈約的眼睛猩紅色連同瞳孔驟然放大。
“季薄山!”
淚如雨下。
“你聽著,山寒天下空,無論如何,你都會做到的!就算這輩子不行,還有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你聽到了嗎!”
頭好痛。
“你就是大善人怎麼了!就算天下不聽你的!我,落京第一惡人沈約沈拾得,永遠都會聽你的!就算你說什麼請期五年,重返寒山!別說五年!”
好痛。他從脖子上摘下自己那塊雕琢了很久的玉,捏在手裏,那玉上的字紋理凸起,整塊玉溫潤幹淨。他把那塊玉虛虛地掛在季寒脖子上。
“山寒天下空,約舊此心同!你明白嗎?你明白嗎?”
你明白嗎?季寒,我心中歡喜你。所以,無論是五年,還是你的那一輩子,我剩下的這一輩子,熬過多少的時光,我都會回來。我都會回寒山。
季寒猛然看向沈約的方向,發現脖子上上一涼。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看不到了。
季寒什麼都沒聽到。血落在風裏。
往生前,他好像聽到了一個人在說。
山寒天下空,約舊此心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