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新到家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哭紅眼的周淑芬。
雖然她離婚前常常指著李大勇罵：“我半輩子都被你給毀了，我和你講，你死了我都不會心疼，不會掉一滴眼淚的。”但此時的周淑芬，卻哭得像個淚人。
周文新想，對周淑芬來說，李大勇毀了她半輩子，但他是她女兒的爸爸，是她曾經的愛人。
她走過去，拍拍周淑芬的肩膀，安慰道：“媽，別哭了，注意身體。這些天，還有很多事兒等著我們料理。”
此時的周淑芬已經說不出話，隻是機械地點著頭，掉著眼淚。
當周文新走近一些，看見爸爸的遺照時，她的眼淚卻也止不住掉了下來。
其實回頭想想，李大勇不是一個“壞爸爸”。雖然他當初更想要一個兒子，但周文新出生後，他也會說：“兒子有什麼用，還是姑娘好，貼心，將來肯定孝順。”
他也會接送周文新上下學，參加她的家長會，還有給她買禮物。
周文新記得，高中的時候，她在住校。有一天宿舍的電話響了，是爸爸打來的。等她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隔著柵欄，李大勇掏出一個隨身聽，說：“小新，你快過生日了，這個給你。插上磁帶，可以聽歌，聽英語課文也行。
然後，他告訴周文新：“要好好學習，長大了才能有出息。到時候要記得孝順你媽。”
現在，爸爸再也不會和媽媽吵架了，也不會讓她去買酒買煙了，他隻是笑著，靜靜地看著她們。
爸爸的那些朋友，雖然被叫做狐朋狗友，但也出了不少力。從聯係殯儀館，準備喪葬用品，到招待賓客，都跟著忙了好幾天，周文新和媽媽的負擔減輕不少。
葬禮期間，高鑒清也忙前忙後，幫著料理雜務。
周文新在靈前哭的時候，他就靜靜坐在旁邊，用淡然的口吻說：“文新，不要難過了。每個人都要麵對死亡，麵對離別的。”
“死亡”這兩個字，聽起來是那麼尖銳，周文新幾乎泣不成聲：“我覺得對不起我爸。我恨過他，恨他拆散了我們的家，恨他沒給我好的生活。”
高鑒清又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父母和子女之間好像總會‘恨’對方，但又因為某些紐帶聯在一起。其實，我爸媽……這麼說吧，我也會“恨”他們。”
周文新抬頭看向高鑒清，希望得到一個答案。但他很快用疏離淡然的神色看向她，告訴她，這個話題——結束了。
葬禮期間，周淑芬把高鑒清的表現都看在眼裏，她對這位女婿很滿意。
周文新打算離開的那天，難得和母親談了一次心。
“媽，葬禮辦的差不多了，我們明天就回去了。”
“你和鑒清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媽，您別太難過了，要保重身體。”
“我難過嗎？李大勇他害了我半輩子，我不難過。”
“媽，人都走了，你就別嘴硬了。”
“小新，媽告訴你，你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嫁對人有多重要嗎？”
“媽，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看看你現在過得多好，鑒清人品好，又是大學教授，我常和鄰居們說，你嫁了個好老公。當初你要是和那個韓什麼的糾纏不清，你就和我一樣的下場，看看你爸，他最後怎麼樣了？”
“媽，你別說了，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別再提他了好嗎？那些事兒我已經忘了，真的。”
“但願如此，我就是給你提個醒。你那會兒不懂事，衝動叛逆，媽可能對你嚴格了些，但都是為你好，你知道嗎？”
“媽，我現在很好，鑒清也對我很好，你放心吧。”
回b市的路上，汽車一路疾駛，周文新縮在車後座一動不動。
高鑒清仿佛覺察到什麼，問道：“文新，你現在怎麼樣？”
周文新抬起頭，問他：“高老師，是不是人死了，關於他的回憶，就都是好的了？我以前一直覺得我爸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可是看到他遺照的時候，我腦子裏突然全是他對我的好。”
高鑒清打著方向盤，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父母和子女之間總有某種紐帶，雖然彼此排斥，卻又把對方看成是重要的人。”
周文新點點頭，眼淚又流了下來，“我打開手機，看到我爸給我發的信息，我給他的備注是‘李大勇’，我覺得對不起他。我媽燒他遺物的時候，我舍不得。你看，我現在還存著他的手機號呢。”
高鑒清繼續安慰她，說：“別難過了，你爸應該希望你能開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