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西藏後,我決定找個美麗的村落住下來,與村民們一同朝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脫離了同伴,且行且停地到達了一個偏遠山村。這個地方與外界被綿延的深山隔絕起來,村民們大都隻知道鎮上的集市,而他們要到縣城裏,由於沒有公路,沒有通車,得走上兩天兩夜的山路,然後到另一個鎮搭乘汽車。
我一直過的是風餐露宿的生活,即使在西藏待那半年,也隻花了極少的錢,到那個村子時,我身上的現金可以夠我造棟樓房,在村裏當個富翁了。
我沒有自己造房子,而是跟一家農戶談妥,我免費給他做農活,他挪一間房給我長住,月初我會付他們一筆夥食費,吃飯就同他們一起,那是很少的一筆錢,少到隻夠丫頭你出門搭幾趟計程車,而當我提出給他們這些錢僅僅隻是為了吃飯時,他們的表情像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錢袋砸中了一樣。當然,我不能指望能吃得多豐盛,不到過年宰豬的時候,飯桌上幾乎是見不到肉的,因為沒人肯花錢去鎮上買肉回來吃。我加入他們這個家庭後,想吃葷食時便給他們十二歲的兒子十塊錢,讓他去鎮上買塊肉拎回來,剩的錢就讓他自己買點糖果,或者存夠了錢去買件新衣服。
在這裏住的時間長了,我漸漸成了一個真正的農夫,除了不抽他們自己卷的土煙外,褲腿卷到膝蓋,裸著上身,曬成了古銅色的皮膚,仰頭叉腰的站姿都跟這裏的男人一模一樣。城市離我很遠了,有時候我甚至忘了自己是個城市人,來自全國經濟最繁榮的大城市。
唯一將我和城市維係起來的就是你,還有雲濤。
夜裏我躺在底層鋪著稻草、上麵鋪著棉絮的木板床上時,總是拿出你的照片來看,然後想像你和雲濤現在在做些什麼?我這裏入夜就上床了,看一會兒帶來的書就睡著,而你們也許還在哪家環境幽雅的餐廳裏吃飯,也許還會談論到我,你一定是咬牙切齒的。
丫頭,盡管恨我吧,離開你以後,我每天都被過去的回憶和對你的思念咬噬著,無論我現在多快活,也還是會承受這樣的噬咬之痛直到死去,權當是我傷害你的報應吧。
寫到這裏,原本是要開始對你解釋我離開的原因了,完成這封信後就寄給你的,但是那個該死的家夥居然這麼快就把他的鴨子賣完了,他在郵政所裏找到了我,要我同他一起回去,看來我隻好回去後繼續給你寫,明天再來趟鎮上寄出這封信。
淩筱看到這裏,把視線從信上移開,她的眸子裏閃爍著淚光,這樣一個每天每晚思念著她的人,叫她如何相信他不久前還那樣狠心腸地對待她。
她把未看完的信折好,拉開信封口,準備把信塞進去時,她的手在空中停住了,眼睛疑惑地盯著信封裏麵。半晌,她才遲疑地伸手進去,摸出卡在縫隙裏那張豆腐塊兒大的紙條。
那是一張城裏常見的黃色便箋紙,紙上是一個陌生人的字跡,淩筱拿起信封對比了一下,字跡是出自同一個人:
您好:
我是到沙下村新建的希望小學支教的教師,請原諒我未經許可就看了這封信。
事出無奈,前不久,我去一個學生家做客時,他拿了這封信給我,並告訴我這是以前住在他家的一位客人留下的東西,從緊仄的石縫裏找出來的。他們家的人都不識字,又擔心這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一直小心地保存著。我聽他們說完這位客人的事跡後,又考慮了一夜,決定拆開這封寫了地址、貼了郵票卻一直未能寄出的信。
我相信您之於這位客人定是十分重要的人,而這封信遲了一年的信未寄出的信,也應該由我來寄給你了。再過十天,正好是你們去年約定好相見的日子,我用了特快專遞,以確保在那之前可以送到您的手中。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你們應該團聚了。我無法用言語來表述自己的沉痛和遺憾,唯有同這封信的筆者一樣,希望您能幸福快樂!
另,雖然我從未見過寫這封信的人,但是我十分敬佩他,您是他深愛著的人,請允許我附信寄托對他深深的哀思!
淩筱把這封信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目光最後還是落到“哀思”兩個字上,她的大腦轟地炸開了,仿佛有幾萬個聲音在爭執著,吵鬧著。
哀思?哀思?這一定不是說的言誠。可是她翻遍了整張紙條,那個人隻提及了她和言誠,她還好好活著,那麼——
她不敢再想下去,思緒又轉回信上,她終於得到了答案,言誠計劃的是去年的6月25號回來看她,而不是今天。可他去年為什麼沒來找她?去年她為什麼沒有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