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又快過年了，欣怡收到子恒的信，眼淚就撲簌簌的往下掉，她抱著子欣說娃呀，你爸回來了，咱們一起去接他好嗎？半歲的孩子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卻像聽懂了媽媽的話似的腦袋明顯點了一下，欣怡抱著她一陣猛親，說我娃真怪，真懂事，這麼小就聽懂了媽媽的意思，你等一下看媽媽穿哪件衣服好看啊。她對著子欣一笑，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她把子欣放在床上，為了不讓她掉下來，又用枕頭和被子把四周隔高了一層，她把衣服一股腦的抱過來扔在床上，然後開始細細的挑選，她的衣服本來就不多，翻到的第一件是去年過年去江邊接他時穿的紅襖子，現在因為生子欣身材早走了樣，已經穿不進去了。第二件是紫色的外套，顏色太暗也太舊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了。還有幾件是媽媽留下的舊衣服，都有點土裏土氣的，每一件似乎都留著她幹活的氣息，她翻來翻去竟然找不到一件像樣的衣服，翻到最底下一件，那是子恒去年過年給她買的白色長外套，她一直放著舍不得穿，俗話說得好‘女為悅己者容’，現在要去接子恒了，她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她喜出望外的穿上它，還好這外套夠大，雖然有點緊，但和別的比起來已經算是不錯了。她拿起鏡子細細的照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老了很多，額前、鬢角已經明顯的爬上了皺紋，連手上都沒有二十多歲女人應有的柔嫩順滑，那繭子也越來越嚴重，對著鏡子她不由得輕歎了一聲，然後抱著子欣喃喃自語，說子欣啊，媽媽肯定越來越配不上你爸爸了。即便有種種顧慮，她還是激動的每天數著日子，動不動就對子欣說你爸爸還有幾天幾天就回來了，想不想看見爸爸呀？她知道子欣聽不懂，可是似乎隻有說出來才能讓這種等待變短，也能讓心情豁然開朗似的。
子恒回家的那天，欣怡如去年一樣早早到了沱江邊，她怕孩子凍著，像裹粽子一樣把孩子裹得嚴嚴實實的，還給她戴了件鮮紅的鬥篷擋著臉，自己就隻穿了那件白色長外套，她凍得渾身哆嗦，眼睛卻目不轉睛的看著遠方，眼神裏充滿淡定和安靜。終於，子恒出現了，他高高帥帥的樣子讓欣怡一陣心顫，她哆哆嗦嗦的對子欣說娃呀，你爸爸回來了，你看他多帥啊！子欣聽了這話，卻不知為何哇哇大哭起來。子恒遠遠的看見一個婦人抱著孩子，那臃腫發福的身材已經全然沒有20多歲女人應有的清純嬌羞，走近了，他聞見一股廉價化妝品的味道，那種刺鼻的香讓他內心也感到刺痛，那廉價化妝品也沒有辦法遮住歲月留給她的皺紋。他難過，他無法想象站在他麵前的是他的女人，那女人他似乎可以稱呼大姐、大嬸甚至大媽了，而他們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心裏五味雜陳，而她則愣愣的看了他好久，兩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良久，她蹦出一句‘累了吧，走，咱們回家’。
回到家裏，欣怡給他放好行李，說你照顧一下子欣，我去包餃子。說著，便把孩子移交到他手裏，孩子又哇的大叫起來，還抬手就往子恒臉上抓，子恒不曾防備，臉上被抓了一道口子，那口子迅速的滲出血來，欣怡一慌，忙給他止血，嘴裏嘀咕著說這孩子，怎麼連嫡嫡親的爸爸都抓！子恒被這一句說得不好意思，他低著頭，說是我不對，還沒好好抱過她，大概她還弄不清我到底是誰，你去忙吧，我帶著她玩一會，也讓她熟悉一下我這個嫡嫡親的爸爸！欣怡一笑，也不再多言，跑廚房包餃子去了。晚上吃完餃子，欣怡突發奇想，說現在不是流行抓鬮嗎？咱們測測看孩子到底喜歡什麼怎麼樣？子恒欣然同意。他們按習俗在子欣麵前放了筆、硬幣、大蔥、算盤、熟雞蛋等，在後麵的左右兩個角落分別放著兩個紙團，上麵分別寫著‘爸爸’、‘媽媽’的字樣。隻見子欣興奮的往角落裏爬著，兩個人就跟著緊張起來，子欣抓起寫著‘媽媽’字樣的紙團掰弄了幾下，欣怡樂得正要抱起她，卻見她又放下紙團，往另一個角落爬去，爬到角落裏許是累了，她便坐下來不動了，片刻之後，兩手掰弄起另外一個紙團，這回她沒有扔下紙團，而是打了開來看上麵的字眼，紙條上赫然寫著‘爸爸’。欣怡見狀笑得合不攏嘴，說這可太不公平了，跟了我大半年還不頂跟你一天，你是怎麼賄賂她了？子恒哈哈大笑，早用手機拍下子欣展開紙團的畫麵了。子恒抱起子欣親了又親，說爸爸明年就畢業了，爸爸一定會掙很多很多錢，讓你和媽媽過上最好的日子。欣怡淡淡一笑，說我們不求過上最好的日子，隻求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子恒不語，他覺得隻有讓家人過上最舒適的日子才對得起死去的兩個母親。他打心底裏厭惡體力活，童年時期的苦讓他不止一次的有種活不下去的感覺，所以現在他想改變，他並不喜歡學習，隻是想通過學習走出去，通過智慧過上上流社會的日子，而上流社會在現在對於他來說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快畢業了，大家都在討論找工作的事，有的說咱們畢竟是一類重點大學，現在大學生可是天之驕子，還愁找不到工作嗎？有的說你可別掉以輕心，咱們是師範類院校，除了站講台，別的工作也未必好找，人家也不願意花大成本去找個專業不對口的大學生吧。有的說你瞧不起站講台啊，教師可是最陽光的職業。有的說這也不是瞧不起教師的職業，當老師累死累活就那麼一點工資，人嘛，總是要現實一點的。他時常想起同學們談論的這些話，同時也決定放棄幼時當老師的理想，三年來的家教曆程也讓他想嚐試一下別的工作。
大四那年過年回家，子恒心裏鬱鬱不樂，雖然欣怡依然早早的來到沱江邊，雖然子欣已開始咿咿呀呀的叫他‘爸爸’，雖然他即將做為天之驕子獲得學士學位，可是一切都是那麼具有諷刺意味，他不想當教師，學校卻很樂意用他，他想進名企，名企卻對他敬而遠之。欣怡似乎看出來他有心事，說你怎麼了？回到家了不高興嗎？子恒眉頭緊皺，說我大概就是發不了大財的命，欣怡看著他不停的歎氣，想安慰他，又覺得自己的安慰顯得那樣蒼白和力不從心，她根本無從改變他從小就暗暗積澱下來的思想，他不是個安貧樂道的人，這一點她早已察覺，甚至隱隱的感到恐懼，這讓她覺得他們或許終將成為兩個世界的人，彼此的距離將越來越大，直至不可彌合。她不想點破那種恐懼的感覺，因為無論如何，她堅信他們有愛情。她說子恒，人的一生真的很不容易，錢不是最重要的，即使你身無分文，即使咱們就在沱江邊清貧的過一輩子，我也不會覺得辛苦，也不會有任何抱怨。所以你不要壓力太大……子恒不待她說完，就沒好氣的說可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苦日子，人生本來就短暫，我們一樣勤奮和吃苦耐勞，憑什麼就沒有像別人那樣享受生活的權利？這句話讓欣怡狠狠的吃了一驚，她不相信是從子恒嘴裏蹦出來的，她瞪大眼睛驚愕的看著他，良久才歎了一口氣，說別人的享受也是因為曾經苦過，知足常樂吧。子恒像是積澱已久的情緒頃刻間如猛獸般爆發，大聲的嚷嚷開了，說沒有足怎麼知，怎麼樂？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對生活的思想和態度……欣怡抱著孩子從椅子上起來，輕聲說是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對生活的思想和態度，你好好想想我的話，你想出去闖，我就在家裏等你。現在子欣想睡覺了，我進去哄她睡了。說罷，欣怡把孩子豎著抱起來就往裏屋去了，兩行不經意的淚也順勢默默的流了下來……
第十四章
畢業後，子恒跑斷了腿終於在兩個月之後在一家建築公司找了個文案設計員的差事。由於他建築規劃做得好，很受領導信任和器重，僅僅半年就被提升為財務部副部長。他興奮得忙給家裏寫信，說欣怡，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被提升為財務部副部長了，我一定要讓咱們過上好日子，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把你和子欣接到北京來住了。欣怡接到信，心裏也替他高興，忙回信說子恒，你的信我收到了，你在外麵要注意身體，別為了工作太拚命了，你升職了我很為你高興，我想你的拚搏一定會給你帶來你想要的生活，我和子欣在家裏等你，也期待我們全家在北京定居。其實，她寫是那麼寫，她並不是很想去北京，她習慣了家鄉的人，習慣了沱江邊的生活，她愛那一池清澈而寧靜的沱江水和江邊淳樸的人，她那麼寫隻是不想掃子恒的興罷了。
這一年過年他回家了，興奮得恨不得把整個超市搬回家，他買了好多日用品，還估摸著給欣怡和子欣買了好多衣服，欣怡照常是抱著子欣去江邊接他，他說你抱著個孩子多不方便，以後就不用走那麼遠了，家裏的路我又不是不熟，自己回去就是了。欣怡一笑，說沒事，我閑著也是閑著。回到家裏，子恒給她看他買的衣服，說看這個，現在孩子都迷奧特曼，這衣服上就刻著奧特曼的圖案。欣怡看了一撇嘴，說你忘了，咱們子欣是個女孩，這圖案不得嚇著她啊。話一出口，心裏又覺得不妥，便把衣服給子欣穿上，說伢子，你看，爸爸給你買了好多新衣服，好漂亮啊，喜不喜歡啊？於是子恒把注意力轉向子欣，子欣扯了幾下衣角，猛的搖起頭來，氣氛有些尷尬了。欣怡說這裏還有裙子，還是給她換上裙子吧，誰知換上裙子子欣還是嘟著嘴撕扯搖頭，一副委屈不滿的模樣。子恒一歎氣，說這孩子，去年抓鬮還抓到我了，怎麼現在連我買的新衣服都不喜歡了。欣怡說這孩子跟我一樣戀舊，也是個不會享福的主兒。子恒說等我努把力把你們都接到北京，你們就知道享福了。欣怡笑了笑，露出滿副幸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