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隻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麥可坐下來,細細地回想著剛才母親在電話裏的語氣,總覺得,母親的聲音裏,有著幾許滄桑與無奈。
無奈嗎……
其實跟母親相比,麥可感覺到的,更多是震驚。
在他的印象裏,他的老家紮木屯就像是某個標誌物一樣,一直存在在那裏,從來不曾,也不會有所改變。
就連他童年生活著的小房子,也從來不會改變。
消失,更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
竟然……要動遷嗎?
溫迪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地抱住了麥可。
這麼多年,她還從來沒有看到麥可流露出如此憂傷的表情。
雖然她不懂麥可的悲傷來自於哪裏,但卻相信這樣陪伴,可以讓他感覺到溫暖。
而事實上,麥可也確實感覺好了很多。他輕輕地握住溫迪的手,沉默著,卻也沉思著。
紮木屯確實變了。
看著已經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家鄉,麥可幾乎認不出來。鱗次櫛比的小平房,如此已經變成了一幢幢樓房,道路變得寬闊,路上的汽車也多了起來。隻剩下紮木河邊的平房,還保留著當年的模樣。
看到麥可和溫迪一同回來,母親王慧萍笑得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一個勁地拉著溫迪的手聊著天。
父親麥成毅依舊如當年一般沉默寡言。看到兒子帶了女朋友回來,他當然也很高興,但他的笑容裏,卻總有著一點點心事重重的樣子。
隻打了聲招呼,麥成毅便倒背著雙手走出了家門。
王慧萍臉上的笑容滯了一滯,麥可則示意母親不用擔心,他和溫迪對視了一眼,在溫迪的鼓勵中,走出家門,隨父親一同慢慢地走著,來到采冰的江邊。
紮木河,比記憶中的,窄了許多。
麥成毅望著寬廣的江水,神情憂鬱。
他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風吹著他灰白的頭發,竟是比上次麥可看到他的時候,愈發蒼老了。
“變了……”麥成毅喃喃地說,“就算是再怎麼不想變,也還是會變啊……”
孩子們會長大,社會也會進步,他,也是會老的。
和麥可一樣,麥成毅從來沒有想過,紮木屯會有這樣的一天,采冰這個古老的行業,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那個意氣風發,在冰麵上用冰釵用力紮向冰麵,挑起“頭冰”的那個“冰把頭”,也終是彎了脊背,蒼老得連冰釵也拿不穩了。
麥可知道,父親在感慨著什麼。
近幾年來,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和機器的普及,采冰人日漸減少,“采冰節”早已經被大家遺忘,延續了千百年來的“采冰”行業,眼看就要枯竭。
“城市是要建設的,原始風貌的村莊越來越少了……紮木屯的冰燈,‘采冰節’的習俗,都要消失嘍……”麥成毅說著,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擺,“走了,回家吃飯!”
他不再看紮木河一眼,就像是不敢再觸及那一段關於“采冰節”,關於“冰把頭”輝煌瑰麗的回憶。
麥可沒有走,他望著紮木河,望著這遼闊的河麵和湍急的河水。
紮木河,他們的母親河,百年來為紮木屯人的祖祖輩輩,提供著最純淨、最堅硬、最通透的冰。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紮木屯人,鑄就了他們冰一般的錚錚鐵骨,和豪爽凜冽的性格。
就這樣……被遺忘……
不!
麥可突然緊緊地攥住了拳頭。
如果說冰雕作品的靈魂叫做“冰魂”的話,那麼紮木河就是紮木屯人的魂。
城市要進步,但紮木屯的冰燈絕不會消失。紮木屯人的“冰魂”也不會消失——此時此刻,麥可決意要為家鄉的冰燈做些貢獻。
一直在做參賽者的麥可,決意在老家紮木屯舉辦冰燈節,及第一屆紮木屯國際冰雕大賽,並重啟家鄉“采冰節”的傳統,讓全國,乃至全世界看到具有百年采冰人和冰雕藝術家們傳承的冰魂。
他的想法,得到了父親麥成毅的支持,更得到了家鄉人的所有冰雕界同行的支持。
在政府和媒體的大力扶持下,十幾年未曾再現的采冰儀式再次舉行了。
美麗的紮木河邊,再一次飄起了彩旗。
出征鼓響徹雲霄,采冰漢子們一字排開。
這一次,麥可穿上了皮棉襖,而莊子強則如願地作為“冰把頭”,站在一眾采冰漢子身前,高高地舉起了出征酒。
“大雪日!掛紅燈,紮木河上采頭冰!”
“春耕、夏耘,魂牽黑土;秋收、冬藏,魄動鬆江!”
“出征!”
鏗鏘有力的聲音,在紮木河畔回蕩,麥老一輩的采冰漢子們看著年代一代的采冰人重演當年的盛況,熱淚盈眶……
紮木屯人的“冰魂”將永遠存在,感動一代又一代的紮木屯人,感動一代又一動的冰雕藝術家,感動一代又一代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