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
“……今天除了我方論點之外,我還反推了一些正方可能作出的攻擊。”蘇迢迢開宗明義。
“第一,正方可以攻擊我方對感同身受的定義,指出這樣的標準太過苛刻,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甚至會讓一些想要對女性表達善意的男性望而卻步,加劇當下社會的性別對立。
“此外,他們還可以玩那種掀桌子的打法,說按照我們這樣嚴苛的定義,實際上人與人之間都無法感同身受,我們這個辯題在該定義下就失去可討論的空間了。”
副班聽到這兒,提出異議:“啊這……可是感同身受本來就是一種高標準啊,不能就是不能,我管他有沒有討論空間。”
“對方如果真要這麼打的話,其實就是在拉裁判和觀眾的觀感,暗示我們在幹涉辯題的可辯性。一個辯題出來後,如果有一方在定義上打得太過強勢和絕對,卻沒有充分的解釋為他們的定義背書,並且讓裁判認同,那麼就會適得其反,導致基於這個定義的整場辯論都被判負。”
蘇迢迢說到這兒,難免回憶起自己初出茅廬那會兒打的幾場辯論,在場上橫衝直撞霸道得很,之後輸掉比賽被學姐學長狠批一通,現在總結出的都是血淚教訓。
“我明白你的意思,記得之前看一篇辯論的入門文章裏麵寫了,我們在場上說的所有話事實上都是給裁判聽的,我們說服的對象不是對方辯友,而是裁判。”團支書領會得很快。
“所以我們就得想辦法把我們這個‘感同身受’的定義立住,對吧?”班長也迅速抓住了重點。
“是這樣,”蘇迢迢欣慰地歎了口氣,回答,“一般來說我們會借助傳說中的‘升價值’為一些定義和判準背書。好比今天這個辯題,我們之所以把感同身受的標準定得這麼高,是為了鼓勵女性去抒發她們最真實的聲音,是因為我們對未來真正到來的平權社會有所期待。
“但如果像正方所說的,輕易證成男性可以對女性感同身受,那麼在當下男性掌握社會主流話語權的現實下,女性真正的聲音很可能會被男性所謂的‘感同身受’的話語所淹沒,進而使得女性真實的性別經驗離我們越來越遠。
“等走到這一步,我們就可以把定義架上道德高地,拉動裁判內心的分數,讓他去認可我們的判斷標準。”
“好!說得好!”副班作為捧哏一號,開始在語音裏啪啪鼓掌。
“定義這一點我們有還算充分的理由去搶,但除此之外——”蘇迢迢開口壓下她為時過早的激動,“正方當然還有第二種打法,就是當我們論證女性遭受性別壓迫的時候,他們反過來論證父權製實際上是把雙刃劍,男性也相應地承受了父權製社會對他們的高壓和高標準。
“舉個例子,當我們說女性因為生育失業時,他們可以反問女性失業了還可以讓老公養,男性失業了卻要養一大家子,這樣的焦慮不同樣是父權製下的焦慮嗎?男性不也和女性一樣,既受到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剝削,也受到父權製下承擔再生產成本的壓力嗎?”
她的話音落畢,群裏一時沒人能接上話。
直到副班打破沉默,毫無立場地開始仰臥起坐:“我去,你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好有道理哦,男性好像也承受了父權製和資本主義的雙重壓迫啊。”
“不過我們現在是新生辯,對麵能打得這麼高級嗎?我感覺正方跟我們打打‘現在男女已經很平等啦,大家都是可憐打工人還要比什麼高低貴賤啊’這種就差不多了……”班長弱弱開口。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先把我們能考慮到的點準備起來吧。對方沒準也有打了很多年辯論的人,萬一我們陰溝裏翻船,就隻能預賽一輪遊了,”蘇迢迢提醒到這兒,沒忍住多說了幾句,“而且在一些比較正式的比賽當中,為了使賽製趨於公平,一支隊伍往往要準備同一個辯題正反雙方的觀點,跟不同的隊伍打,這種左右互搏是必修課。”
“學委說得對,”副班長再次捧哏,“那你覺得在這一點上我們怎麼反駁比較好?”
蘇迢迢既然考慮到了對方這樣的攻擊,當然也準備了反擊,很快從自己的文檔裏找到這一部分,加快進度解釋:
“如果他們能打到這個層麵的話,我的想法是去論述父權製社會帶給男性的巨大紅利。他們創造了這個製度、主動進入到這個製度當中,麵臨的焦慮一定程度上是自食其果,是紅利所帶來的無法避免的風險。
“我們女性則不然,我們完全是被趕進這兩個機製當中、進而受到剝削和壓迫的。因此,即便壓迫兩性的機製相同,都是父權製和資本主義,男女在同一機製下的處境也大不相同,所體會到的性別經驗是全然割裂的。”
她的話音到這兒稍稍停頓了一下,再次給她們推薦書目:
“所以如果我們去看皮埃爾·布爾迪厄著的《男性統治》的話,我們就會知道,兩性的割裂和對立是父權製的基礎,父權製就誕生於性別對立之上:它依靠一連串二元對立的符號和象征將兩性嚴苛地區分開來,並借助神話-儀式這一係統,將女性置於父權製的被統治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