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著急問他舅舅當時跟老爺子說了什麼,老爺子能跟他提及往事,也算敞開心扉,當個故事聽倒也有趣。
“老朽以為有朝一日還能再回總部,隻是諸事變化無常,難料呀。”老爺子重重歎息,“我在分館待得那幾年,閑來無暇就跟人學些周易八卦,那個時候我還不成氣候,算出了京同檔案管要有大事發生,可萬萬不成想,竟是那千條人命一夜之間化為灰燼啊!”
京同檔案館慘案發生在總部,據說當時全館上下一千餘人,幸存者不到十人。
“五疆分館離總部不算遠,我得知消息後立馬趕了回去。”太子鏡墨黑,被遮擋住的那雙老花眼不知是否含著淚花,“那年己巳年,那月甲戌月,那天乙未日,京同檔案館的那場大火呀,就跟火蟒似的,所有人所有建築,裏麵的一草一木在我眼皮子低下化成了灰燼。”
夥計把茶端上來,老爺子就著悲愁一口灌下去,說:“我不知道總部究竟發生了,存活的人都半死半殘,那天唯獨有一個人,滿身是血的從火海裏走了出來。他身上的血,都是那一千個人的性命。”
白榆蹙起眉頭。
“是那個新來的館員,他把京同檔案館變成了曆史裏的一粒塵埃。”老爺子麵上看不出絲毫情緒,語氣毫無波瀾。
白榆接上他的話茬問下去,想問清楚京同檔案館慘案的那天他究竟看到了什麼,老爺子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候把話匣子封住,一句話就把話頭牽回了白沉舟失蹤這事上。
老爺子道:“百鬼夜行,你知道吧?”一頓,“沉舟得了癌症,你應該也知道的。”
“您是說,我舅舅想通過這種方式治療癌症?”白榆不可思議,傳說始終是傳說,在孫老板之前,他記得自己從不相信那些事情。
“小子,如果隻是治療,沉舟完全可以選擇保守的化療,痊愈幾率也是很大的。”老爺子嘴角一抬,“人啊,隻要看見了天上的夜明珠,哪會隻滿足地上的黃金土呢?”
“——百鬼夜行,將時通往萬物本末的門打開,那亦是通往永生的門。”
白榆忽然想起不知誰告訴過他的一句傳言,他驚訝道:“我舅舅他,想成為長生者?”
老爺子扶了扶鏡框:“老朽也想當個老不死,誰不想?小子,當年我本來沒打算見你舅舅,給他出了道難題,他是塊改不了形狀的頑石,竟然真的把我要的東西帶來了,我才告訴他如何通往那道門後的世界的。”
他歎了口氣:“他失蹤,種得因也有我一半之責,我且告訴你他的去向,你找到他,就當清還了我這業障。”
白榆洗耳恭聽,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來了,道了謝就要走,老爺子叫住他,最後語重心長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凡事有變,亦有暫時不動,它不動時你看它風平浪靜,等它風起雲湧時,你才可能在它的驚濤駭浪中秉軸持鈞。若是兩兩相爭,你才有贏的機會。”
白榆不大明白老爺子突然間說這種話什麼意思,隨意應承了幾句,也沒放在心上,這時他不會想到,老爺子今天的這番話,不久之後將是他在荊棘路的一把利刃。
出了街口,白榆看著手機裏三位數的人民幣,對刹到邊上的出租車師傅搖了搖頭。
現在都是數字人民幣,紙幣去年已經停止流通,前者使用起來更加方便,支付路徑一查,一目了然,就是看著具體數字,他心裏頭空得慌。
合院不是很近,步行要想省時間,得從西湖抄近道。白榆認路本事比狗鼻子聞著味還靠譜,他跟人就繞過那麼一次,現在還能記得非常清楚。
他繞得近道屬於西湖裏的偏路,才是九點多,廣場舞的音樂聲不如平常熱鬧,跑道上人也稀稀拉拉的,大概是因為天氣預報播報一會有中雨。
徽舟城冬天能凍死人,夏天倒是十分涼爽,這裏四麵環山,龍王爺三天兩頭就要滿大地奔跑。雲團來勢洶洶,不過比起陰陽區怎麼看怎麼詭秘的黑雲,還是很親切的。
白榆腦子裏思緒繞成了亂麻,正理著,就聽湖麵“咕嘟”一聲,像是一條魚從水麵躍出躍進,倒也不用大驚小怪,雨前水裏氧氣不夠,魚這麼折騰也正常。
緊接著,傳來很多條魚一塊折騰的聲音,白榆納悶什麼時候西湖裏多了這麼多的魚,偏頭往左一看,發現那竟然不是魚,而是很多個看著像人一樣的身影從水麵上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