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網王】第十個詞語(2 / 3)

聽著房間門鎖被帶上的聲音,我在書桌前坐下看著那一頁集體照最後一排正中間那個嘴角微微上揚好像讓所有人都成了背景板一樣的人,不可抑製地再一次心動了,我早早就不可免俗地成為了眾多人中的某個人,卻還用著好奇心為自己開解,某種意義上證明我其實隻是很膽小而已。

而我很幸運,在中學一年級的秋季學期成為了學生會會長的文書,獲得了一個非常正當且無人會質疑的理由去站在他的身後。

——吉村。[3]

我一度很喜歡他念我的名字最後一個音“ら”時那半秒鍾的拖延,每一次念完以後他便會向我伸出手,從我手中接過會議記錄表。這個時候我總是站在他的辦公桌邊預備著隨時進行修改和補充,一開始我會擔心這樣很擾人,可是跡部似乎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目光,或豔羨或厭恨,對於他都是無而已。

看完之後他會將文件夾合上放在桌上,用手指輕輕敲兩下封麵,抬起頭用一雙藍色眼眸不帶任何情緒地看向我,開口道:“可以了。”

偶爾幾次他也會做出皺眉的動作,從記錄中抽出有問題的部分,非常不留情麵地挑刺,說實在的,跡部並不是個溫和的領導者,訓斥人一向不留情麵,要是說從來沒有覺得難過,那顯然是在說謊。

“吉村,這不像你會交出來的報告,放學前重新做一遍。”他似乎向來默認我是個不會犯錯的人。

“會長,今天下午我有很重要……”我記得那天正好是交換生的麵試。

“本大爺不聽借口。”羅馬帝國皇帝大概都比那時候的他更有人情味一些。

不過即便沒有那份報告,我也在麵試的時候以一分之差排在了另一個學生之後,沒有得到那次的交換生機會。遺憾的事情很多,我不能把失敗的理由推給別人。

除了和學生會工作相關的,我幾乎沒有和他說過其他的話,在他身後做一個不起眼的人不是什麼難事,而我比起開口,似乎也更喜歡在腦海中冥想,所以中學三年下來,大家沒能記住我的名字,卻記住了我是會長的文書。我能離他很近,可是我恰恰覺得這是因為我離他很遠。

這便是催生了一切好奇心的緣由。

我越想了解這個人,卻越一無所知。

我被他以靈魂做的鎧甲擋在了城門之外,和其他人一樣渡不過這條河。

唯一一次我發現自己沾濕了裙擺是很多年前的某個六月,大概是中三的時候,全校都在為了他們網球部的比賽興奮著,周末過去一大早,坐在教室角落裏翻著書的我聽到到同班的女生正談論著什麼。

——昨天跡部君的比賽你去看了嗎?

——和青學的手塚君的嗎,搶七局打了很久欸,我有聽說手塚君的手有傷呢。

——有傷還能這樣打嗎?

——不放水才是跡部君對對手的尊重吧,你們在想什麼呢!

……

聽起來很複雜的樣子,我便放棄了繼續聽下去,又低頭看起了書。

中午我和往常一樣去學生會會長辦公室做周一報告,跡部沒有和之前一樣坐在辦公桌前,而是鬆開了領帶兩隻手交叉帶著點失落的情緒低著頭坐在他那張定製沙發上。他是反常的,但我沒必要戳破,於是便當做和平時沒什麼不同繼續著報告,他也就這樣聽著,直到我說完。

“吉村,你會懷疑自己嗎?”冷不丁地彷佛被追問心靈了一般。

“我會懷疑整個世界,懷疑所有的存在,當然包括自己。”當我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我已經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是不該讀休謨和笛卡爾的。

他倒是笑了起來,念出笛卡爾那句最出名的話,“cogitoergosum”[4]

拉丁語的發音標準又好聽,我羨慕的同時又不禁慨歎人與人之間可能從來都存在著不可跨越的鴻溝吧。而且,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跡部景吾像個十五歲的普通男生一樣露出輕鬆的笑容,可能是這個怪異的我著實惹人發笑了。

“高中想不想繼續留在學生會?”聊了幾句懷疑主義以後,跡部話鋒一轉問我道。

“不覺得接下來三年用同一個文書很無趣嗎?”我反問。

“因為你做得不錯,本大爺很喜歡。”他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對他來說無關緊要的“好き”兩個字讓我陷入了什麼樣的生活之中。我討厭信仰主義,我甚至因此選擇研究尼采叔本華,可我卻自己把自己困在這裏麵,人類真的很可笑。

將畢業紀念冊翻到了留言那一頁,最後一天離開學生會辦公室前我曾讓跡部替我寫一段話,那時候我說:“加繆在他的隨身手記中列出了自己最喜歡的十個詞,世界、痛苦、土地、母親、人們、沙漠、榮譽、窮困、夏天、大海。會長,你能寫你最喜歡的十個詞給我嗎?”

——榮耀、自由、網球、靈魂、完美、罪惡、沉醉、思考、好天氣。

他很快就寫下來給我,把冊子遞給我的時候他也問我道:“那你呢?”

“上帝、詩歌、寒冷、日光、未來、生活、靈魂、好奇心、藍色……”我少說了一個。

“還有一個?”跡部似乎在等我說完。

“以後有緣再見的話,我會告訴你的。”我笑了笑,就這樣離開了。

上年跟著mario沒日沒夜地做課題的間隙,我聽說跡部來蘇黎世大學念經濟學博士了,就先不驚訝為什麼我碩士還沒畢業這個人就能來念博士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塵封了快七年的那最後一個答案,突然間就回到了我的腦海中。可是也隻是一瞬間,因為下一秒我又埋進了彷佛是我的墳墓一樣的文獻堆中。

再之後就是現在了,celia的一盒巧克力把他帶回了我的生活裏,卻沒有像吃剩下的空盒子一樣被帶走。

不是沒有想過這也許就是我的“有緣再見”,可抱著這個答案躲藏至今的我怎麼樣都是個太懦弱的人了,所以我不想讓任何人瞧不起我。

除了我自己。

今年入秋以後溫度降得有點不近人情,似乎還沒做好準備身體就已經感受到了涼意,從九月末跨到十月的這個星期,我每一日都會沿著利馬特河畔走一段,溫度的變化在我的穿著上很是直觀的得到了體現。

手捧著一杯熱拿鐵,站在河邊,咖啡店裏昏黃的燈光和夕陽的金色融在了一起,我覺得自己也被染成了同樣的顏色。身後有來往的人,不是很多,停下來欣賞秋日晚霞的人便更是少數,我像個異類。不過也不是第一次成為異類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日光湮沒在雲層裏,隻把顏色留了下來,而過去的記憶埋葬在我身後,卻還推著我向前走。

雲似乎越來越厚了,我還沒在心裏想著是不是會下雨的時候,雨滴就已經落在了我的額頭上,稍有些狼狽地倉皇逃進咖啡店,把杯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上放下,抬手輕輕撣了撣風衣上的水,長籲一口氣,剛要拉開椅子坐下便聽得一聲“遙遠的呼喚”,我像是個木頭人一樣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