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網王】第十個詞語(1 / 3)

漂浮著的也許是靈魂,也許隻是我的思緒,秋日正午的陽光透過未拉嚴實的遮光簾溜進來,把空氣裏細小的塵染成金色,包裹著漂浮著的我,讓這個我沉重又輕盈。越到末日來臨的時候越是控製不了自己,精神宛如一層外衣被剝離開來,我在看著我生活,我是我,又不是我。

鍵盤的敲擊聲來自於我嗎,閃著冷光的電腦屏幕照亮的臉來自於我嗎,我究竟是在根據什麼遊戲規則做出選擇,我的雙腳站立的地方是這個世界嗎?

——大地成為桌子,諸神在桌上投骰遊戲,是諸神創造新詞的對象。[1]

笑話,尼采都說查拉圖斯特拉如要下山了,我怎麼仍然覺得自己漂浮著。

嘩——厚重的窗簾被誰一下扯開,神還沒說要有光,怎麼就給我光了。

該死的上帝,多謝你,我瞎了。

“已經五天了,就算是交不出論文也不至於把自己當成蘑菇養吧。”這位上帝逆著光站在窗台邊對著我帶著一臉慍怒的表情假意訓斥道,德語的吐詞仍帶著她母語發音的軟糯。

本就精致的麵部輪廓被光與陰影合作雕刻成一幅藝術品,我不禁癡傻地笑起來。

快看,她可真像個天神。

“bistdunochwach,”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dummkopf?”(你還醒著嗎,蠢貨?)

天神可不說這話,我費力睜開兩隻眼睛,試圖擺出清醒的姿態,接著開口回複道:“哦親愛的celia,你每次說我蠢的時候一點口音都沒有,論文交完了,我導一個小時前說可以定稿,終於不用愁畢業的事情了。”

“那就出門見見天日,前幾屆跟著mario研究叔本華的學生走火入魔休學的都不知道有幾個了,我真擔心你為了個碩士學位把自己逼瘋了。”適應了光亮以後我才看清celia這身紅色連衣裙,她果然還是美得像是天神。

瞥到她隨手放在我桌上的標著sprungli[2]的紙袋,我挑了挑眉,手撐著下巴看向她說:“又是哪位不長記性的給你這個可可過敏的人送巧克力了,那我就不客氣的收下啦,謝謝送禮人。”

“就知道吃,這是我買來送人的。”碧色的眸子裏閃過一點羞澀,配著她這身裙子,我眨了眨眼睛歪頭啊了一聲,接著收回剛要碰紙袋的手。

“敢問一聲是哪位天選之子能得到你celia大小姐的青睞啊。”我問她。

在等待她回答的幾秒鍾內,我第一次感覺到時間的漫長和世界的寂靜,那抹著誘人唇色的唇瓣上下一碰,她念出了我並不陌生的名字。

或者說,是我並不陌生的語言。

他是個日本人,用日語寫出來的話是四個漢字。

跡部景吾。

這個人和很多年前一樣,在我的生活裏所承擔的角色永遠都是那個我朋友喜歡的男孩,隻是他曾經收獲的愛意普遍是高調的崇拜,湊巧的是我中學時代的好友們幾乎都無一例外對他表過白,她們被拒絕後又會重振旗鼓帶著這份熱情加入了那個規章製度堪比自-衛隊的後援會。

也許是他真的有魅力,但類似的事總是阻礙著我以客觀角度看待這個人,信仰主義是無法獲得解脫救贖的,這點叔本華和尼采都講了,我自然也認同,何況他又不是神。

後來果然是不出所料,即便是celia這種集合了蕾賽杜雅的灑脫、蘇菲瑪索的純真還帶著阿佳妮的嫵媚的完美女性還是被他幹脆利落地拒絕了,聽聞大概是連約定的晚餐都沒吃成,跡部接了通電話就匆匆離開了。

我聽著喘氣的節奏一秒不差地給趴在我床上哭得眼淚鼻涕糊成一團的她遞紙巾,然後又順手打開那袋包裝精美的巧克力,一個接著一個地吃著。

嘛,兜兜轉轉反正還是我的。

伴著她逐漸減退的對這個人的喜歡日益遞增的是我的好奇心,不對,這麼說不妥當,應該是那份從塵封記憶中被喚醒的好奇心。

——跡部景吾是個什麼人?

非常抱歉,我的專業細菌又開始作祟了,嚴謹來說,我不該問他是什麼人,人這個詞無法借以某種指稱作用來和他本人劃等號,邏輯上無法成立,我也許該問他是誰,可我已經知道他是誰,這就又沒有問的意義。

啊,我知道了,我應該以“為什麼”起頭來提問。

——跡部景吾為什麼可以成為跡部景吾?

還能有心思理解我的人已經知道了,第二個“跡部景吾”這個名字被我作為了某種象征,簡單來說就是我總是提的“神”,我想我的好奇心很大程度上來自於我希望證明他是個“偽神”吧。

我好像不隻是一點無聊。

對於這麼想著的我自己,我感覺我又看到了那個靈魂漂浮著的人。

幾年前備考中途摸魚的時候看過一部電影,那是我第一次在虛構的作品中感覺到心髒被緊緊扯開然後被現實縫上,那句話就是,“我的靈魂漂浮著,在俯視著自己。”

可是跡部景吾那個人的靈魂好像比他自己要更奪目,我很好奇他為什麼整個人都像是發光體,很好奇那種本身應該藏在每個人背後做支撐的精神力為什麼能被他作為裝點自身的外衣。

對不起,我有點奇怪吧。

說起來,這天氣還真不錯啊,我難得拉開了房間的窗簾,趴在窗台上看著樓下草坪上在野餐曬太陽的人,提前完成了論文的我在這最後一個學期悠閑得不太像個準畢業生,我突然在想自己之前為什麼要廢寢忘食努力到不見天日,放慢速度似乎也未嚐不可。

還在讀碩士第一年的celia借找資料為名又來了我宿舍,她修的古典歐洲文學,而我是尼采存在主義哲學,離中世紀差了一整個大斷層,我們的交叉點太少了。

“因為我們muller先生說了,古希臘哲學的筆記一定要來借你的啊,”她踮腳從我的書架上拿下一大疊影印版的原著,“聽說他現在給神學院的學生上課的時候就是用的你的筆記。”

“最悪。”我不自覺皺起眉頭,那家夥自己偷偷複印了我的筆記還好意思給人上課,這群基督徒都是偽善者吧。

“你說什麼?”聽到我說了母語的celia問了我一句。

我搖了搖頭就看到她連著角落裏那個高中畢業紀念冊一起抽出來了,沒來得及攔住,她就已經翻開到班級畢業照那一頁了,就她現在這個逐漸吃驚的表情,我已經可以預料到她的下一句問話了。

“你和他這麼早就認識了?”行吧,她也被驚出法語來了。

“舊同學而已。”我遲疑了兩秒也用法語回答她,但還是被抓住了這一瞬的心虛。

“隻是舊同學?”她抱著名冊笑起來,跨了一步過來看向我的眼睛,“那你漂洋過海帶著這麼厚的紀念冊來上學?”

“就是,”我用肯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舊同學而已。”

一向很知趣的她放下手裏的紀念冊,聳了聳肩,然後將那一疊斐多篇塞進單肩包裏,站直身子說:“那麼親愛的,我就先去圖書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