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女人撕著嗓子尖聲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死垃圾佬!丟你老母啊!我的裙子鞋子啊,一千多啊!不會坐車就別坐!要吐上麵有膠袋啊!死垃圾佬!……”
新年罵人缺德啊,我勉強把頭轉到右邊,目光落處,一個棕色卷發戴茶色太陽鏡穿白色休閑上衣的中年婦女正提著灰色淑女裙破口大罵。眼光再往下移,肉色絲襪下是一對白色鱷魚牌皮鞋,裙腳、襪子、皮鞋麵上,一片汙穢物事,青紅黃白的疙瘩,依稀可以分辨得出黃色似是紅薯,白色的疙瘩是饅頭,青色的是青菜葉梗,紅色的無從辨認。酸臭從這一堆正經主人胃部消化卻被暈車效應強行從嘴巴排泄到體外的粗糧中散發出來彌漫整個車廂。我把眼光上移,先看見嘔吐的主角,一個看起來約莫五十歲的老女人,蓬頭亂發,滿麵皺紋,衣著破爛,身形襤褸,背微馱,正用衣袖不停地抹著瑟瑟縮縮欲說還休的嘴唇,原本黑不拉茬的臉憋得通紅。老女人的旁邊一個同樣蓬頭亂發,滿麵皺紋,衣著破爛,黑不拉茬,身形襤褸,背微馱的瘦弱老頭一邊手忙腳亂地幫忙擦老女人的臉,一邊紅著臉用卑微的聲音對那個中年女人賠禮:“對不起對不起!平時很少坐車,想不到暈得這麼厲害,對不起對不起。”臨近他們的乘客,坐著的、站著的都往車廂後節走去。到站後剛從前門上車的,探個頭看見這副場景也立即縮回身子等下一班車去了。中年女人仍在大聲咒罵,什麼死人垃圾佬,過新年弄得我這付模樣之類的不絕於耳。
聽到這裏心情一直低沉的我忍不住嘀咕了句:“有點素質好不——”
“你說誰?”沒想到那女人還很耳尖。
我素來鄙夷這種人,於是冷冷回道:“難道你以為我說的是這位大叔和大嬸?”
“你!你!我看你和這兩個垃圾佬一窩的吧?看你那邋遢樣子。”想不到那女人還牙尖嘴利。
我忍住怒火說:“誰都不是聖人,都沒有犯錯的時候,你怎麼就不能寬容一下呢?”
車裏已經有乘客在附和我。那女人卻不甘示弱,大聲罵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賴蛤蟆樣,你以為你是耶穌、你是救世主?他們在天堂呢。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我靠,我覺得自己再也忍不住深藏心底的尖刻了,連日的晦氣頓時要爆發出來,但我還是控製自己冷靜,因為對方畢竟是個女人,常言道“好男不跟女鬥”,因為女人常常處於弱勢方,如果自己強來,那勢必討不了好,隻有冷靜才能對付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潑婦。這個時候,我再次記起毛主席在革命戰爭中的經典案例——發動工農,獲取人心。現在擺在我麵前這車乘客就是我的工農,我隻有獲得他們的支持才能打贏這場硬仗。
我憋著殘餘的自賤幽默感說:“不錯,我是多管閑事,但我不是狗,而你卻十足似個耗子?披著光鮮人皮的母耗子。不信你問問大家。”
車裏的乘客轟然大笑,那女人顯然被我的還擊搞得措手不及,望望乘客又望望我,滿臉通紅。我心說原諒我吧,是現實世界讓我變得如此刻薄。
那女人惱羞成怒,再次破口大罵:“你這些窮鬼,賤人,下車被車撞死。”
我想不到她居然連這麼惡毒的咒語都罵得出口,世人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看來不大對,富人堆裏刁民更多啊。我想不能怪我陰毒了,正法邪用正法亦邪,邪法正用邪法亦正,對付這種人就要無所不用其極。
“稱您一聲小姐,是對你的尊重,但是從你的言行看得出來,你是個不需要更不值得尊重的——‘小姐’,請你自重!”
說實話,我一直認為小姐是個很好的稱呼未婚女性的詞語,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昔日的高貴“小姐”稱謂已成為今時的妓女的特稱,但無論如何,我是尊重“妓女小姐”的,因為拋開職業性質,她們也是人。我有意叫這女人為“小姐”是因深圳乃至珠三角的人中絕大部分都認為“小姐”就是低賤之人的代稱,是惡毒的貶義詞。
果不其然,那女人氣得臉呈死豬肝色,半邊紅半邊黑。她哼唧半天,舉手祭出傳說中失傳已久的白骨爪亮在半空,看樣子想要抓我臉,可腳下那灘嘔吐物擋在我和她中間,她又嫌髒,不敢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