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相框裏那個人的臉,應晚的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照片裏的於白青紅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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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睡了一夜,應晚在淩晨五點收到阿布發來的消息。阿布告訴他,鬼鴞已經繳納罰款被釋放了,灰背因為偷了別人東西,要留在局子裏拘留兩天。
阿布說,灰背對這事接受的還挺快。他和技偵科那個姓關的技術員昨晚在拘留室裏爭執了一晚上技術悖論,兩人都跟打了雞血一樣,誓要爭出個你死我活,吵到天亮了都還沒個結果。
睡了個回籠覺,應晚中午剛醒過來,就聽到臥室門外傳來一陣碗筷的碰撞聲響。
他打開房門,發現早該出門上班的於白青正背對著自己,在餐桌前低頭布置碗筷。
在房間門口猶豫了一下,應晚有些不確定地對著正前方的人影開口:“……哥?”
餐桌前的人身影頓了一瞬,隨即放下手中裝著煎蛋的盤子,轉身對著他淡淡開口:“來吃飯吧。”
用手指摸索著牆壁慢慢往前走,應晚光著腳來到了餐桌旁。他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拉開椅子,站在一旁的人卻先一步伸出手,替他將餐椅拉了開來。
看到於白青繞過餐桌,在自己的對麵坐下,他對著空氣緩緩眨了眨眼:“哥今天不用上班?”
“今天請假了。”
於白青說。
兩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快一個月,坐在一起吃飯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每天早晨應晚醒來時,他哥已經開著車出門上班了。等他晚上收攤回家,於白青已經在食堂裏吃了晚飯。
有時候於白青加班回來的晚,會從市局食堂給他帶一份夜宵回來。
夜深人靜的晚上,他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喝湯,於白青也不回臥室,就坐在淺黃色的燈光下抽著他的煙。煙霧籠住對麵那張辨不清神情的臉,他哥的目光越過他頭頂,望向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
喝完杯子裏的熱牛奶,應晚正準備收起碗筷放回廚房,突然聽到他哥在餐桌前開了口:“別洗了,換身衣服,我帶你去個地方。”
眼睛看不見,他平時也從不在乎穿衣服的顏色和款式,滿櫃的衣服不是純黑就是純白。
從衣櫃裏取出一件平時穿的白襯衫,一粒粒係好胸前的紐扣,應晚撐著盲杖走出臥室,發現他哥站在客廳裏,目光輕描淡寫地掠過他胸前靠近鎖骨的位置,又默不作聲地收了回去。
應晚突然意識到,他哥應該是在找他頸間別人留下的吻痕。
坐上於白青的車,應晚這才發現自己的腳底放了一個塑料袋。袋子裏裝著幾瓶礦泉水,巧克力,還有他小時候最愛吃的薯片。
啟動吉普車的發動機,於白青開著車一路離開居民區,朝著近郊的方向駛去。
車窗敞開一半,初秋的風帶上一絲絲涼意,吹拂起了應晚額前的碎發。於白青正要按上車窗,突然聽到副駕駛座上的人開口了:“哥,你要帶我去哪?”
吉普駛上環島路,城市林立的高樓大廈漸漸消失,入目之處盡是萬頃無波的碧藍大海,海麵的帆船扯起風帆,海鷗借助著遊艇激起的上升氣流,在半空中斜著翅膀掠出一道道蕩漾水紋。
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於白青目視著高速公路的正前方:“哥平時是不是很少管你?”
自從大學畢業後,他就考入了繁市警察局,從最基層的普通刑警做起,直到成為了刑偵支隊的一把手,出色的偵查指揮官。
剛進入支隊那幾年,半夜三更接到緊急通知出任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一開始的時候,應晚每天從盲人學校放學,他還能抽出空去學校門口接他,回家給他做飯吃。後來,手中的案子越來越多,他忙到不能準時吃飯是常有的事,隻能每天早早起來先給應晚做好三餐,放在冰箱裏讓他自己加熱吃。
應晚知道他沒辦法每天下午準時趕到學校接他,反而摸清楚了從學校走到市局的路線。每天從市局的辦公大樓走出來,他一眼就能看到小孩背著個小書包,坐在門口的保安室裏安靜地等著自己。
小孩那時候那麼乖,他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再也無法猜透應晚心裏在想什麼。
應晚靠著車窗,像是在認真地聆聽窗外海鷗的鳴叫:“哥工作很忙,我知道的。”
過了很久,於白青輕輕喚他一聲:“晚晚。”
小孩歪著頭靠在車窗上,低垂著眼睫沒有回答,像是睡著了。
日光破開雲層,灑滿一望無際的海麵,吉普車迎著海岸線出發。
窗外的景色漸漸往後退,應晚在陽光下睜開眼,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吉普車窗外的後視鏡上。
那個人一直在透過吉普的後視鏡,注視著靠在車窗前的他。
他哥的眼神平靜無波,午後暖陽灑在窗外的餘暉,全盛在了那雙眼睛裏。
他想起了於白青舉槍對準他時的一刻。
那雙眼這輩子唯一的一滴眼淚,是為他而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