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像那樣的女人太少,曾幾何時,自己的母親也是像她那樣溫和而柔軟的,像清風一樣,柔韌又美麗,惹人敬愛。而現在,他已經失去了那樣的港灣,偶爾從綠葉的罅隙向外望的時候,也會看到那個女人路過時飄過的衣角,但那也隻是很偶然的情況。
有的時候練紅霸也會黏在她的身邊,露出肆意的、不可能在宮廷的子弟中出現的幸福微笑,癡纏著說這說那,女人的臉微微側過來,表情依舊包容,但是聽不清她說了什麼。
有那麼一個刹那,他希望那樣柔和得像湖海的視線,也能掃過自己。那種溫暖的光芒,若能將自己籠罩在其中,那就好了。
等東流逝水,年慶的鍾聲轉過一輪又一輪,葉子從嫩綠變為枯黃,又重新煥發新的活力。珠流璧轉,他聽到了練紅炎成為主帥的消息,哥哥的名字曾經響徹軍隊,終於也還是換到了別人的頭上。再過多久,死去的父兄會被人們徹底遺忘呢?
這時的白龍,依舊還是個孱弱的皇子,他沒有根基,身份尷尬,也很難拿到什麼有用的資源和關係,但他並不著急,耐心地一點一點繼續學習,慢慢地去了解這個世界。
——世界是靠若芙運轉的,生命的起源來自於它……他本來很難知道這些,但因為國師總來找他串門的緣故,白龍得以了解到了尋常人等可能窮極一生都難以探尋的真相。了解得越深,他就越是心跳如擂,若芙和迷宮……這二者的力量如果能為他所用,他也不是沒有複仇的可能。
但就在某一天,一點征兆也沒有的某一個時間點,他被那個冒牌貨叫進了她的寢宮,然後“母親”在他麵前綻放著熟悉的微笑,充滿虛假的善意地朝他招手,給他展示倒在地上的那個女人。他在那一瞬間很是慌亂,但強撐著沒有做出過大的反應,心中早已是驚濤駭浪:難道她知道我的想法?!她察覺到了什麼?為什麼要對那個女人下手?難道是還有別的打算?
但讓她留在那裏,被那冒牌貨繼續扣在手心的話,白龍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不管“母親”打什麼主意,他也沒辦法直接轉頭就走,趕緊將她接過來。就在接手的那個瞬間,手臂上傳來了一部分不容忽視的重量,他卻覺得像捧著一朵雲彩。輕飄飄的……那一個瞬間,仿佛在做夢。
女人有些精神渙散地睜開眼,然後從他懷裏抬頭,與他對上視線,練白龍輕輕咬住了舌尖,躍動得有些吵雜的胸腔隻有一個想法:我是真的在做夢了。
太陽並不強烈,回去的路上能望見一如往常的藍天白雲,這本來是一成不變的生活,但因為這個變故,什麼都不一樣了,練白龍恐怕永遠不會忘了那一天的景象,他還是覺得不真實極了,就像是一個極其美妙的夢境。
如果真是夢境的話,那就不要醒來吧……
當然,這隻是他的陰暗的私心,“母親”沒道理突然搞出這事。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知道練白龍總在偷偷關注她的消息,但沒有半點征兆地把她綁了,又洗掉了她的記憶,這並不是一個小工程。他了解自己的仇人的行為邏輯,如果不是別有目的,怎麼可能大費周章地去得罪一個正如日中天的皇子?練紅霸現在在軍隊裏也算得上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了,本身出色的戰鬥能力和出格的性格也讓他引來了許多矚目,現在這種情況下,本不應該將這樣一個身份特殊的女人擄來……
但總之,在弄清楚答案之前,不讓她出門是正確的。這雖然確實是出自一部分私心,但更多的則是她對記憶清洗後的排異反應很嚴重,女人似乎對練紅霸存有極深的印象,但又好像格外留戀另外一個人的痕跡,他們唯一的特性都是紅眼睛,但不像紅霸那樣跳脫和熱烈,另外那一個要更內斂和安靜,兩個人的印象糅雜在一起,這本來就會變成一個四不像的畸形存在。
白龍試著努力貼近她心中的那個被糅合過的形象,但總有做的不周全的地方,在摸索的過程中,他磕磕絆絆地哄她好好休息,但就在某一次,她見到了一位路過的廚娘,不知是否是勾起了什麼回憶,一瞬間就開始了劇烈的頭疼,站也站不住了,隻能在地上抱頭狼狽地打滾,練白龍盡量溫柔地試圖握住她的手腕,製住她掙紮的動作,以免傷及自身,隨即順著手臂摸到脈搏,感受到了手指傳來的劇烈跳動。這一下讓她萎靡了好幾天,休養了好一會兒才能正常下地走路。
不能讓她想起來了……也不要再給她多餘的刺激了。那一部分自己的私心一瞬間變大了起來,說服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女人永遠都不閑著,她很關心練白龍“青春期的發展”,總覺得他身高不太夠,又要多補“鈣”,因此總是逼著他喝牛奶羊奶以及各種乳製品。宮廷的廚師們倒是已經盡力了,他的胃實在是很難接受這種腥得要命的東西,但又不想見到她不高興,強撐著喝了幾天,腹瀉不止。他也不肯說,女人先從他難看的麵色上查出了端倪,一邊崩潰地叫著“乳糖不耐症?!”一邊拚命朝他道歉。雖然聽不懂那都是什麼,但他看著對方充滿歉意的臉,實則對她能如此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狀態而感到些微的喜悅。
從此之後,乳製品就隻變成了羊奶。(雖然更腥了。)
白龍很掛心她的身體,在房子裏簡直快將她當水晶娃娃一樣供著了,為了不讓她累到,連倒杯水都想要幫忙。女人卻覺得這樣對他不公平,每一次都果斷拒絕,她說怕身體荒廢,日子又過得那麼無聊,執意要找點活幹。這樣有些吵鬧的日子已經快有十年沒遇到過了,姐姐時常在外奔忙,其實他很留戀這種熱熱鬧鬧的氣氛。
國師在女人住進來之後,串門的時間更為頻繁。那家夥雖然年齡小,但對那女人確很傷心,也不知有什麼淵源。女人每次記憶紊亂,即將崩潰的時候,他總會及時出現,伸手穩定她的狀態。練白龍從來不阻止他,畢竟女人的身體確實需要這種專業人士調養,他抱臂,等待著裘達爾施術完畢,冷不丁地開了口:“就是你幹的吧。”
裘達爾對此不屑一顧,似乎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白龍並沒有放棄答案的打算,他繼續問道:“如果不是,為什麼每次你都來得這麼巧?”
“你不是魔法師,不可能看得到的。”裘達爾一開始沒打算搭理他,最後卻還是回答了:“隻要一看就能知道她身邊若芙的躁動,隔著再遠都能用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很好察覺她到底在哪。要怪就怪你沒有一雙醒目點的眼睛吧,蠢材。”
這是一個線索……
練白龍不動聲色地暗暗記下,然後繼續問道:“為什麼?那麼顯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