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人(2 / 3)

“你找我吃飯,無論什麼地方,還不是隨叫隨到!”

也許借助這場台風,是留住夫君的最好機會。

我在風中扯著嗓子,告訴他我是出事的那家男主人。那位警察在對講機裏請示了一番,撩起隔離帶,放行通過。

“成森今天不在家吧!”毛文傑突然說道。

透過出租車朦朧的車窗,看見自家樓下一片燈光閃爍,熱鬧非凡。

作為伴郎的他,仗義地替夫君喝了不少酒。但醉態百出的他卻在我和夫君的新婚床上睡了一晚,這樣不識趣的男人我是絕對看不上眼的,和他比起來,夫君優秀多了。

“放開你的手,否則……”

“節哀!”諸葛警官蓋起白布,示意兩位救護人員離開。

“可是她已經結婚了!”

“知道是誰破壞避雷帶的嗎?”

“還記得我上次和你提過的韓雨程嗎?”

“有這樣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吧。”諸葛警官像是在和我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現在就是你報複的最佳時機,也是你工作上的一個大機遇。”毛文傑同時向我攤開兩隻手掌。一隻放著他公司的合同公章,另一隻手掌裏是一個避孕套。

這種情況我曾經幻想過,今天真的發生了,所有的預案都被這句話所湮滅。很奇怪,從一張不信任的嘴中說出這句話,卻讓我內心堅定地相信了丈夫出軌。

因為他的發型很容易辨認,是個光鋥鋥的腦袋,即便他長相大眾化,我也立刻認出了他來。

“今天刮台風啊!你不回家陪你太太嗎?”左庶問我。

於是,一個傳奇誕生了。剛剛結束試用期的銷售員,帶著上億元的合同,不可思議地談下了這筆生意。

“為什麼你會有這個?”我突然發現毛文傑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我安慰他安心養病,也許隻是急性腸胃炎,吃點兒藥明天就好了。況且,沒準兒今天合同達不成一致,我簽不下來,那他以後還會有機會彌補。

“當然記得。”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我鬆了口氣。心中對這筆業務也稍稍有了點兒把握。

“那為了什麼?”

他是我最親愛的夫君啊!也許他並沒有深愛著我,但他是我可以絕對信任和托付終身的男人。從未想過這樣一個無害的男人會帶來傷痛。

“沒錯,是我妻子。”

我的決心已定,就在今天下手。

“這麼久沒見麵了,一起吃飯吧!”

協助警方找到殺害毛文傑凶手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左庶。對大部分人來說,他是頭腦過人、頭發惱人、不拘小節卻注重細節的名偵探,在他身後一個又一個奇案中,除了令人拍案叫絕的推理,沒有人知道案件外的左庶是怎樣的,似乎他就是為案件而生的。迷失自我的感覺,我能夠體會。

左庶一如既往的親切,如果沒有聽到剛才那些話,我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異樣,他就是這樣一個能將心事藏得很深的人。

“她出軌了。”

毛文傑已經死了,難道妻子還另有新歡?

“為什麼會……”我不知該如何去形容,甚至不敢靠近它。

合約到手,簽證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為了把夫君留在身邊,付出了肉體的代價,我和毛文傑無法分清是誰在利用誰。但對一個已經結婚的女人來說,此事無疑是一種屈辱,我不會讓這巨大犧牲白白浪費的。

我沒有應答,隻是禮節性地對他笑了笑,並不是中文水平不夠,而是我當時忘記了他的名字。

“避雷帶?”第一次聽見這個新鮮的名詞。

“是委托的話,請去我的事務所預約。”左庶玩笑道。

我用手擋去眩暈的燈光,想走近看看,但被人叫住了。

和左庶肩並肩擠在出租車後座上,我隻是靜靜望著車窗外狂亂的景象,享受這僅有的時光。

但往往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幾年前的一個想法,幾年後看來也許是荒唐可笑的。

我和夫君楊成森結婚兩年零三個月。坦白說,被夫君剛追求那會兒,被幸福滿滿包裹的我,認定了他是可以一直留在我身邊的男人。一個在他國工作多年,孤身漂泊的日本女人,青春不再,對於愛情也已不抱奢望,知足之至隻盼有個穩固的家。

“因為屋頂隔離帶被破壞,你妻子手中的高爾夫球杆化為了避雷針,被引來的閃電擊中。或許這道雷電再晚來幾分鍾,地上的水積得再高一點兒,你就成為凶手了。”

正是這兩件東西,使我完全繳械投降。

毛文傑慢慢挪到了我的身邊,我起身走開,被他一把拖住。

我家住在六樓,是這幢的頂樓。妻子喜歡在頂樓遠眺風景,買這房子的時候不惜每天讓自己往返在一級級的台階上,但這讓我找回了堅韌的品質。

“因為我知道他在哪裏!”果然另有隱情。

“對不起!我想退休了。”左庶伸了個懶腰。

我的滿滿殺意,早已化為了深深的懊悔。

一旦觸電,由於人體電阻較小,通過人體的電流會大於漏電保護器的上限。這時候,配電箱裏的漏電保護器就開始發揮它的作用了,會發生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也就是俗稱的“跳閘”。

我推不開壯實的他,叫也叫不出聲來,隻得繃緊嘴,死死扣緊領口,勉強抵抗。

我已經沒辦法控製手的顫抖,拿起照片停頓了許久,才把目光移到了照片上。

五分鍾以後,睡眼惺忪的左庶推門進來了。他表情輕鬆,仿佛已經知道了這是一場意外。

沒想到短短幾年後,我和她都各自組建了家庭,形同陌路,再無交集。

我高舉雙手,慢慢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身後響起老板的聲音:“這種天氣,在我們鄉下,就是不太平的日子呀!”

瞳孔中,自己的守護星從夜空滑落,隻有左庶那張悲痛的臉,定格在了畫麵的中央。

就算窗戶開著,在房子裏也不應該遭雷擊啊!不然造那些避雷針有什麼用?

當我看見妻子屍體的姿勢時,就知道妻子當時在做高爾夫揮杆的動作,那是我教她的動作。

臨掀開白布前,諸葛警官還好心提醒:“屍體損傷得很嚴重,你一定要做好準備。”

“她說看到我,就仿佛回到了當年念書的時光,記起了和你一起看日劇動漫頭挨著頭的樣子。她提到自己丈夫的時候,臉上完全找不到說起你時的幸福笑容。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誘惑她的話,隻有可能是你了。”

公司上級對我刮目相看,驚訝我提出的全新方案顧及了雙方的利益,一下子打通了簽約的阻礙。雖然這個功勞仍然記在經理的頭上,但“楊成森”已是董事會上被提及最多的名字了。隨著我在這個項目後期跟進上的作用越發重要,半年之後,我的職位和薪水都超過了經理。

妻子咂著嘴巴,在床上翻了個身,霸道地將整條被子卷在了身下,姿勢很不優雅。

毛文傑的一番話,如春風般撩撥著我平靜的心。雖然我和韓雨程幾年來再無瓜葛,但彼此都在對方的心中留下了最深的印記,那種可以煥發出全新生命的印記。

她叫韓雨程,是我高中時代的女友,在高中畢業時,由於我家境一般,她父母以早戀為由,極力反對她與我再見麵。我和她不得不分道揚鑣,去往各自的大學。大學期間我一直沒有另尋他愛,心無旁騖地投入學業中,發憤圖強。這麼做與其說是為了自己的未來,不如說是不想讓她的父母看不起自己。

我腦海中幻想出一個謝頂大肚腩的中年男人,就和我公司裏的那位經理一樣。以我對韓雨程的熟悉,這樁婚事一定是她父母以物質為基礎替她做出的安排。

“夫君交代過了,他今天在公司加班,晚飯後回來。”我答道。

我居然忘記了自己今天的罪犯身份,忘記了身旁的這位摯友是一名將破案視作生命的人。

“不管你想做什麼,我希望你都想清楚。”諸葛警官語重心長地告誡我。

事情本身並沒有問題,就算失去這份工作,夫君的收入養家也綽綽有餘,簽證稍假時日也可以拿到。但正是和毛文傑的這次會麵,讓我產生了困擾。

“兩位,麻煩稍等片刻,我想請死者的丈夫確認一下死者身份。”諸葛警官扭頭問我,“你沒問題吧?這是必須履行的程序。”

“請跟我來。”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10月10日,冥冥中似乎暗示著談判會有十全十美的結果。合同進入最後簽署的階段,主管部門的經理帶著我一同前往對方公司。因為對方兩位接洽負責人分別是德國人和日本人,所以我這個精通四國語言的小嘍囉,有了在大生意上露臉的機會。

手機屏幕的光線有點兒刺眼,我刪除了這條短信。揉揉被眼屎粘住的眼角,我這才從朦朧的睡意中清醒過來。

我猶豫片刻,還是對他說了:“還記得‘淺竹內’嗎?”

一個略尖的男人聲音,向我提了個奇怪的問題:“請問,您是哪位?”

我繞到他身後,推著他往我倆常去的那家飯館走去。

所有美好的記憶,隻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我很好奇毛文傑是如何知道她的情況的,就算是老同學偶遇,提到結婚的事情也就罷了,但直覺告訴我,韓雨程會把讓自己略感難堪的丈夫年齡告訴毛文傑,就有點兒奇怪了。

耳畔猶如響起了妻子的叫喚聲:夫君,等等我。全世界隻有她稱我為“夫君”。

左庶看了我一眼,過了幾秒才笑道:“檢不檢查都一樣,關鍵這裏沒病就好了。”左庶戳戳自己的太陽穴。

無論於他於我,或許這都將是我們最後的一次聚餐了。

“應該不會錯,我又找過幾個專家複診過,確診為肺癌晚期。”醫生歎息道。

以前看過新聞,一個閃電釋放的能量有時相當於一座小型核電站的輸出功率。妻子幾乎是一瞬間失去生命的,她的屍體仍保持著生前最後一刻的姿勢。她雙手交錯垂於身前,頷首低頭,雙腳微微分開與肩同寬,全身挺立在原地,她是在完成某個動作。

腦後喧鬧聲越來越近,隨著沉悶的墜地聲,我結束了殘酷短暫的現實。

我撐著額頭做痛苦狀,其實是用整隻手掌擋住自己焦躁的表情。妻子意外身亡,這是我事先設計好的,但計劃中我自己才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為什麼警察會先趕到呢?

爭論的重點在於對方希望出讓球場的股份換取器材,我們公司從今後高爾夫球場的經營利潤中分紅。而我們公司覺得這個方案存在兩個問題:一是成本回收周期太長,不利於公司資金周轉。二是公司承擔了高爾夫球場的盈虧風險,由於高爾夫球場開工在即,董事會很難在短時間內評估出結果簽署合同。

美好幸福的婚姻,在細碎雜事和拌嘴牢騷麵前,碎了一地。

“楊成森先生,您好!我是這裏的負責人,複姓諸葛。”說話者長了一張圓圓胖胖的臉,雖說幹的是刑警,卻找不到一絲冷峻,倒像個和藹的音樂老師。

推開陽台的門,我光著腳走了進去,身子一下子被涼爽的風包圍。頭頂上的天空被灰黑色的雲朵壓得老低,若隱若現的雷電隱匿雲層的間隙中,暗藏殺機。

“你怎麼知道?”

計劃中我才是首先而且是唯一到達現場的人,跳閘後的家裏會完全斷電,我回家時也就不存在任何觸電的危險。

原以為隻是筆采購的業務,供貨商不勝枚舉,不怕找不到。可轉了一圈,發現毛文傑公司的鈦合金材料與市場上所有同類產品有巨大差別,他公司的材料不僅材質更輕,更堅固,而且在成本上有著微弱的優勢。然而正是這一點點優勢,我們公司的采購量足以將其變成數百萬的開支節約。

出門前,我偷偷打開了客廳的窗戶,當暴雨降臨,雨水會被台風從窗戶吹進房間,流到客廳的地磚上,妻子發現這些水跡的時候,必定急忙去關窗,喜歡赤腳在家的她踩著水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從來沒電的插座,已經通了電。

我提心吊膽,卻又不得而知。

就像左庶不願向我透露病情一樣,我同樣不願在他麵前展示我陰暗的一麵。

臥室還彌留著清晨未散盡的睡意,熟悉的氣味和體香,沁入心扉。

“麻煩你了。我稍後把公司地址留給你的前台。”

一定是出了狀況,從左庶以往和我講起的破案經過中,往往這種意外的變故是最致命的。

這樣的較量,這樣的對決,不會有勝者。

我心裏胡亂推測著左庶的病情,也許這並不是什麼脂肪瘤,而是個惡性腫瘤,也就是癌細胞的聚集地。假如切除它,隻會加速癌細胞的擴散,醫生所說的三個月,是按保守治療推算的。但無論如何,病情發現得太晚,肺癌晚期幾乎宣布了死亡。

不言而喻,基於他這種癖好,韓雨程的情況一定也是他調查所知。隻是提起韓雨程的時候,他眼中的淫光黯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不甘心,他惋惜地說:“她是我唯一沒有找到弱點的女人。”

“諸葛警官,我的妻子呢?”

從他口中得知了夫君從未提及的感情經曆,讓我心中不安起來。

我的大腦仿佛停止了運轉,任其擺布。

客廳裏的窗戶一直有滲水的問題,每到雨天,牆麵上、地板上就會莫名其妙地冒出水來,物業也來查看修補過幾次,滲水的現象仍然沒有根除。就在這扇滲水的窗戶下方,裝著一個帶電的插座。

“對麵樓頂邊緣,圍的一圈鐵片看見了嗎?就是那個。”諸葛警官向我解釋起來,“並不是所有的樓房都會安裝避雷針,類似你家六層高的民居,加裝避雷帶來防止雷擊閃電的較為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