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酃度過完官道,便直接去了他少年之時所住的魏府府邸。
幾年前他封上將軍,皇帝特意賜給了他一套玄武主街上的宅子用來做將軍府。
他娘親早逝,魏父又喜清靜,便獨自一人守在老宅子裏沒搬離,魏酃為不負聖恩,隻好兩邊奔走,不過他一年也就回來一兩次,也說不上麻煩。
行馬到府門口的時候,魏府外麵一個人也沒有。
進了裏屋院子,魏府的管家倒站在他爹的書房門口候著,素黑布衣身著簡潔,步履緩然略顯老態,這是魏府的舊人,
一見他的身影,便連忙迎了上來,說道:“將軍,老爺在裏麵。”
魏酃點了點頭,挪步微轉直接抬手推開了書房的門。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為何此次訇關不是你領兵?”魏修明坐在書房的案台前,垂眸看著手中拿的一本野史批注,還沒看清進來的人就已經發了話。
魏酃默然走到他麵前,先是衝他恭敬拜了一禮,才沉聲回道:“年輕一輩需要戰場上的機會。”
魏修明聞言正打算翻頁的手指微微一頓:“既然機會是你給的,那此次入詔獄的不應該隻有那帶兵打仗的副將一人。”
魏酃合手彎腰一直並未起身,抬眸微看了他一眼,道:“是。”語氣不卑不亢。
魏修明翻過了看完的那頁,神色看似毫無波瀾,又說到:“你倒是理直氣壯的很。”
魏酃無話反駁,說道:“塞北的風雪既然是我自己選的,那無論它的寒霜多嚴酷,我會躬蹈矢石地走下去,什麼罪都毫無怨言。”
魏修明一直壓著的火被他這一句硬的跟頑石一樣的話徹底掀了起來,他嘴角抽搐眉頭緊皺,猛地起身把合上書冊直接摔到了魏酃臉上——
“你好得很,既然想找死,便滾遠些去死,別礙在我麵前髒我的眼,滾!”
魏酃的臉上被這一下帶出來了道細長的口子,礙著皮糙肉厚沒流血但還是起了道紅痕。
可見人發了多大的火。
他也是個強脾氣,明知曉人是氣的才說了狠話,他卻半分也不給台階下。
如才始那般恭敬低下頭俯身行了一禮,連拜別的話都沒說一句、轉身就直接朝著門口邁步走了出去。
魏府的老管家一直都在門口候著。
屋裏兩人的那陣爭執他聽得清清楚楚,心下萬般無奈苦澀,更想替魏修明好說兩句。
孤苦老父,何嚐不希望自家小子平安喜樂促膝身旁,可人到跟前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顧及著魏酃的一腔抱負、將自己的心裏話盡數吞咽成了恨鐵不成鋼的氣話。
他何嚐是隻氣魏酃,他還氣他自己,氣他自己親手將魏酃推向疆場,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氣他自己無有氣節誌氣、數載也做不到心懷黎民。
隻是事到如今,該邁出去的步子都邁了出去,再多說也無益。
魏管家斂眸歎了口長氣半步未動,再抬眼剛好撞見魏酃關門從書房裏出來,麵色微沉挪步到了他傍邊。
魏酃的身軀魁梧偉岸,周遭滿身都是北地烈日黃沙的味道,這味道寬闊又獷野,像是含了三四十年前戰亂下成安風裏的血腥味。
這股血腥掩蓋住的記憶太過沉重,還沒等他回想起往事,便壓得他心上一沉眼眶一澀,實在是沒能忍住,說道:“將軍要走的路,承著風雪是條寒峻孤途,或許在您的眼裏,就算那風雪再大也隻能埋過您的膝蓋,掀不起什麼風浪,但老爺年歲已高,獨自守著這清冷空宅子,難免常做噩夢,雖家國堪重萬死不辭,可魏家的梁柱不能白白葬在黃沙枯地裏。”
魏酃聞言,心下轉然明了了魏修明發火的緣由,再抬眸時眼中神色已然柔和了許多,不過裏頭浮的一抹愧疚依舊包著一股子堅毅。
他緩緩側頭隔著房門看了一眼書房裏的那抹身影,沉聲道:“其實我心中無大誌,隻是力所能及求個問心無愧,倘若塞北的年輕一輩能有英才提攜,我定不會做那塊泯頑不靈的硬石頭,我也知曉,朝廷詭譎暗裏風波都衝著塞北攪亂,可事實到底,漠北將卒隻認魏將軍。”
話落,他便垂頭向管家拜了禮,拜完便走。
那背影,仿佛回到了他十七歲那年離府遠赴疆場的時候。但人總是在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少年時想要實現的鴻圖,必須要用彌足珍貴的東西做代價交換。
棟梁伏國稷,將軍戰沙場,君王遠眺瞰,得此好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