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腮胡男人穿著一雙長筒膠鞋,他看著房間裏麵的約翰時需要彎腰,才能露出麵孔,當他直起腰,門框隻能到他的胸口。
這裏當然不是巨人的家,隻是房頂低矮。
約翰印象裏的醫院,應該有十字架、穿著修女服的護士、灰黑的牆壁、痛苦呻吟的隔壁床病人,而不是成堆的蘿卜、卷心菜,以及鹹魚幹。
“……這是衣服,你原本的衣服像是魚肚子裏剖出來的海藻,皺巴巴的,腥臭難聞,不能穿了。”
絡腮胡男人的英語口音很重,約翰聽得非常吃力,他隻能磕磕巴巴地用當地的語言說:“謝謝,我搭乘的船沉了,是嗎?”
“對,我們從海邊把你撈上來,就像撈擱淺的大魚那樣……謝天謝地!你會說我們的話!”
絡腮胡男人鬆了口氣。
“外麵的櫃台上有蔬菜湯與烤麵包。”
絡腮胡男人丟下這句話,提著水桶咣當咣當地離開了。
約翰費勁地穿上衣服,低著腦袋摸到門口一看,才明白“櫃台”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家酒館。
走過堆著高大的圓木酒桶的通道,外麵是櫃台。
一個裝滿水的銅壺懸掛在火爐上方的鐵烤架上,旁邊是一鍋熱氣騰騰的蔬菜湯,架子上還有幾條烤好的麵包。
約翰低頭看著一摞洗幹淨的木碗木盤、大湯勺、以及一把切麵包的刀,覺得那位酒館老板是要他自己動手。
“你好。”
忽然冒出的聲音,讓約翰差點切到自己的手。
他扭過頭,發現爐火照不到的暗處竟然還坐著一個人,如果不是對方主動招呼,他可能都沒有發現那裏有人。
那人推開麵前的錫酒杯,他的手指修長、靈巧。
一看就不是做體力活的人。
“我是詹森醫生,很高興看到你精神不錯的樣子。”
那人站起來,往前走了一步,來到爐火籠罩的範圍,他的麵容也從暗影裏出現。
黑色的長外套,裁剪合體的短馬甲,加上蒼白英俊的容貌,別說出現在這家老舊的酒館裏,就算在倫敦的咖啡館裏也不會有人責怪這位紳士穿著不得體。
詹森醫生右手拿著一塊金質懷表,拴著的細長鏈子沒入襯衣的口袋。
“你比我預計的蘇醒時間早了半小時,我準備吃完晚餐再來看你的情況。”這位醫生很年輕,可能隻有二十來歲,黑色微卷的頭發梳理得很整齊,他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戴著一個單片眼鏡,臉上在笑,眼底卻沒有一絲情緒。
這不是約翰喜歡打交道的人群。
不過在這種時候,任何一個遵循社交禮儀、願意交談的人都比冰島人強。
否則感謝都不知道要怎麼感謝,打聽情況更是無從談起。
約翰現在身上一個便士都沒有,他強忍著饑餓,主動伸出了手:“你好,詹森醫生,你可以稱呼我為約翰。你是英國人?”
“是的,我在這個鎮子開了一家診所。”
詹森醫生沒有跟約翰握手,他很自然地轉過身,切了兩片麵包,然後把盤子遞到約翰的手裏。
“你應該補充體力。”
約翰隻能接過盤子,再給自己盛了一碗蔬菜湯。
“很抱歉,我的診所太小了……昨天我們在海裏撈上來七個人,你是唯一沒有明顯外傷,也沒有高燒不退的人,所以我請酒館的老傑克幫忙照顧你。”
詹森醫生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解釋了一句約翰為什麼會躺在儲物間,然後就看著約翰吃東西,沉默了數分鍾之後他突然毫無預兆地問:“你們在海上遇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