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煦再次將煙點燃,像鹿聽陽逃課那天一樣,捂住了他的唇。
“別說了。”
白色的煙氣升騰,低啞的嗓音響在靜謐的空間裏。
“我就當你沒說過。”
“哈——”鹿聽陽疼得神智不清,連說話都難受,他已經沒有力氣去表達自己的不滿了。
宗煦垂下眼皮,隻留給鹿聽陽兩尾長睫。
如果不是感覺到宗煦捂住自己的手,在被自己呼出來的潮氣濡滿時會不自覺地發抖,鹿聽陽差點都要以為自己的告白對宗煦來說沒有半點觸動。
他差點就以為,這個時候的宗煦真的沒有喜歡他。
鹿聽陽的性格隨性又自信,他以前從來不會忐忑這些東西。
雖然對宗煦抗拒逃避的反應早有心理預期,但在那一刻他才明白,宗煦在喜歡他這件事情上為什麼是害怕的。
他也害怕,害怕宗煦對他的好不是因為喜歡他,而是因為對那些被自己遺忘的,隻有宗煦記得的過往。
要不然宗煦不會連偷親他也隻敢吻一吻頭發,上輩子也不會直到他快死了,才敢說出喜歡他來。
那麼克製,對自己那麼殘忍。
上輩子鹿聽陽第一次見到宗煦,是在二十四歲那年,自己的加封典上。
宗煦是傳說中被窮窮養起來,吃不飽穿不暖,能力手段、學識涵養都異常出眾的太子殿下。
而鹿聽陽是超越了自己的父親,成為了帝國史上最年輕的上將。
宗煦親手為鹿聽陽佩上了他父親鹿今顯佩戴過的軍銜肩章和配槍。
或許在這過程中,宗煦曾在不經意間向他流露過溫柔,但整個冗長繁瑣的加封典禮,鹿聽陽站在宗煦身邊,卻沒有一句交流,甚至沒有得到一個眼神。
此後的無數次由宗煦參與的軍部會議,宗煦也沒有跟他說過任何多餘的廢話。
鹿聽陽曾以為,宗煦並不喜歡他。
在鹿聽陽眼中,宗煦是個冰冷的工作機器,克己複禮,冷若冰霜,仿佛沒有感情。
他唯一一次見到宗煦失控,就是在重症監護室。
那天他剛從昏沉的噩夢中恢複一些意識,幾乎快要睜不開眼睛。
被捅穿過、停止過跳動的心髒和大量失血已經讓他的身體在死亡邊緣上徘徊過一次又一次,鹿聽陽真的很想就這樣睡過去。
睡過去,就能見到爸爸媽媽和奶奶了,還能見到被他害死的景瑤,跟她道歉。
正半夢半醒間,鹿聽陽感覺到有人急切地推開病房的門,撲到了自己的病床邊。
沒錯,是撲。
“咚”的一聲,是雙膝結結實實砸在地板上的聲音,而後緊接著,他的手一雙溫暖的手包裹起來。
隱隱傳來的隱忍又克製的咽唔聲像是刮在他的耳膜上一般,莫名揪著他本就疼痛的心一抽一抽的,像是受不了一般地皺縮起來。
這哭噎聲仿佛比鹿聽陽所承受的痛苦還要疼痛。
鹿聽陽費力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朦朧。
眼珠像是在眼眶裏生了鏽,轉起來都有種滯澀感,但他執著地向下移動著視線,直到看見烏黑的頭發。
因為雙膝跪在地上,宗煦的臉就埋在他腰側,捧著他冰冷的手,捂著自己的眼睛。
太子殿下的手,好溫暖。
溫度和他從前出於禮節握過的無數次一樣。
一點都沒變。
“鹿聽陽。”宗煦的聲音嗆到每一個字的發音都歪七扭八,“對不起。”
濕滑的水珠落在鹿聽陽的手心和指縫之間,鹿聽陽的睫毛機械地抖動了幾下。
原來,太子殿下的眼淚,也是熱的啊。
之後鹿聽陽每次醒來,都能看到宗煦,他仿佛長在了病床邊的那張椅子上。
那雙黑水銀般的眼會收起悲切的情緒,隻剩下溫柔,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太子殿下不去處理政務嗎?”鹿聽陽笑得很虛弱,“怎麼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個快死的人身上?”
“都處理完了。”宗煦眼下帶著不明顯的青黑,聲音很輕,像是怕會嚇到他,“陪著你,不是浪費時間。”
說完他齧了下唇,頗不自在地移開留在鹿聽陽身上的視線。
“我很珍惜。”
鹿聽陽最初以為一向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是在玩笑,直到宗煦的臉色也跟鹿聽陽一樣,一天比一天蒼白。
鹿聽陽的全身的器官幾乎都已經開始出現不可逆的衰竭,他活不了多久了。
死亡在折磨鹿聽陽,宗煦在被鹿聽陽折磨。
有時鹿聽陽清醒一點,會撐著跟宗煦說會兒話。
“太子殿下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記不清了,很多很多年了。”
宗煦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竟然些局促,總是麵無表情的臉難得生動了起來。
發現這點的鹿聽陽會問一些能讓宗煦古井無波的臉上出現豐富表情的問題。
“喜歡我,為什麼不追求我?”
你追追我,說不定我就答應了。
鹿聽陽當時是這樣想的。
“……”
病房裏迎來了熟悉的沉默。
宗煦合上了放在腿上的書,手指規矩地勾著精裝書:“本來,想等你報了你父親和……”
宗煦頓了一下:“等你報了鹿將軍的仇,再追求你。”
“殿下怎麼知道……?”鹿聽陽下意識的詢問被腦海中自行浮現出的回憶打斷。
十八歲那年,鹿聽陽葬下了奶奶,舉目無親的他選擇了將omega組織交給丁小小打理。
他沒有像這一世一樣聯係鹿家人,而是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獨自踏上了來帝都的列車。
鹿聽陽來到帝都後,直接闖了皇宮,在被眾多守衛捉下,見到了宗煦的父親,帝國的統治者——宗鍍。
他拿出了父親留下的身份牌和勳章。
“我要求不多,送我進帝國軍政大學。”
“我將來會上戰場,像我父親一樣,敵國不滅死不休。”
“我暫時無法答應你。”宗鍍讓鹿聽陽在皇宮安頓下來。
鹿聽陽住了幾日,某天早晨,他打開房門,看到了一抹高挑的身影走進宗鍍的辦公室。
鹿聽陽跑過去,抓住了自動合上的門緣,怕被發現,鹿聽陽沒有向裏麵打量。
最先說話的是宗鍍:“鹿聽陽是omega,別說去軍隊了,即使進入軍大,他的處境也會非常危險。”
“讓他去。”
回答宗鍍的人嗓音低沉,穩重中帶著一絲不可察的沒有被完全藏好的懼意。
“宗煦!”宗鍍明顯沒想到,宗煦居然同意了,“你想清楚了再說話。”
宗煦終於將那絲恐懼好好地收了起來:“這件事情不用想,我同不同意您都應該答應他的請求,他是鹿將軍的孩子,必將比鹿將軍更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