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說:“阿婆,你自己生的小朋友呢,為什麼他們不與你一起吃飯?”
老太太說:“阿婆一輩子沒有生小朋友,隻得個阿公,前幾年也走了。阿婆要在這裏守著阿公,如果搬進城,阿公就找不到家了。”
仔仔說:“阿公去哪裏了?為什麼他不陪你吃飯?”
我把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仔仔不要再多話,與老太太道別。
彪哥緊皺眉頭跟在我們後麵,一言不發。
上了車,我說:“彪哥,不如算了吧。”
彪哥說:“三鳥市場的建設計劃,市政府已寫進了明年的工作設想,就算我願意放棄,他們也不願意。”
我說:“阿婆的話你也聽到了,她孤身一人,無兒無女,她不可能拿錢走人的,錢對她來說完全沒有吸引力,就算你們出的價再高,也不可能讓她搬走。”
彪哥說:“有些事,我們做不了,政府可以做,但有些事,政府做不了,我們可以做。”
我警告他:“彪哥,那隻是一位手無抓雞之力的老太太,你不要讓樂哥那班人出麵,她經不起。”末了我又再添上一句:“我也經不起。”
彪哥看了我一眼:“放心吧,我隻想辦法讓她搬走。像她這種情況,去敬老院是最好的選擇。”
我說“並非人人都願意去那種地方的,她或許更願意呆在與死去的老伴住過的舊房子裏。”
彪哥說:“那就由不得她了。”
兩天之後的早晨,荷棠村發生了一宗火警,一位老太太被燒死在破舊的房屋裏麵。當我當天晚上從電視上看到這個新聞時,心裏狠狠地痛了一下。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那隻是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太太而已!
我想起她笑吟吟地對我說,幾張報紙,就可以做成一頓飯了,可就是這麼簡單一一頓飯,她再也沒有機會吃了。
當消防員趕到現場的時候,那間破房子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沒有明火了,廢墟裏冒著一團團的黑煙,再也沒有搶救的必要了,但消防員仍然拿著高壓水槍,朝那間燒得黑乎乎的破房子,狠狠地噴了好一會。
於是,本來冒著黑煙的破房子終於經受不了考驗,轟然倒下。事後,人們在屋裏找到了燒得彎成一團的老太太。她的頭發衣服全部被燒掉,全身變成焦炭,不成人形了。
電視台記者采訪一名圍觀的老大媽,這位老大媽說,老太太本來是不會死的,因為起火的時候,老太太正在她的雜貨店提水。“老太太每天一早,就過來我的雜貨店提水回家洗臉,我每天七點左右開鋪,她就七點半左右到,不早不遲。”老大媽對著鏡頭,像在講故事。
電視台的記者問:“為什麼她要等你開鋪半個多小時左右才到呢?”
老大媽說:“她要等我迎來第一個客人才來提水呀,不然從我這裏把水提走怕影響我做生意。”記者恍然大悟:“對,水為財,老一輩的人講究這個。”
老大媽的說法得到附和,很高興:“對,就是這樣,老太太很細心,懂得為別人著想。當時我幫她裝了半桶水,正要讓她提著走,她突然抬起頭說糟糕,房子著火了,那邊沒有別的人住,一定是我家著火了!”
老大媽抹了一把臉,說:“我一聽便急了,叫她快回去看看,她連水桶也沒拿,就空著手一路小跑走了……過了10多分鍾,我還沒見她回來,便關了店門走過來看,可是這裏已經成一片火海了,門口的木頭和舊報紙都燒著了,整間房子到處都是火,很多人在看熱鬧,有的人在打電話報警……”
“都怪我,當時她說起火的時候,我想著有可能是她在屋外煲開水點著了雜物,不礙事,沒有想到這火有這麼大,這傻老太太竟然還跑到屋裏去了……”老太媽擦了一把淚水:“這老太太真可憐,如果早搬走了,就沒這樣的事發生了。”
一名消防員對著記者伸過來的麥克風說:“從現場分析,起火原因是由於老太太當時在屋前用明火燒開水,自己卻離開了現場,由於風大火猛,引燃了屋前堆放的木條和報紙等雜物,最終引起了這場大火。出現大火後,老太太沒有逃走,反而走進房間裏搶救財物,導致不幸遇難。”
彩嬸看著電視,歎息:“這位老太太真傻啊,有什麼東西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東西沒有了可以再買回來,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說:“也許,有些東西,是再多的錢財也買不回來的。”老太太冒死進屋裏搶救的,也許隻是老頭子留下的一件舊衣服,或者是一個舊煙鬥?這些,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當天晚上,彪哥很晚都沒有回來。我呆在漆黑的房間裏,眼睜睜地等天亮,我到底是在擔心他,還是想追問他給我一個說法?
可是,就算他給我一個說法,我又能怎樣?我頭痛欲裂,輾轉難眠。真懷念以前賣啤酒的時候,那時候一爬上床便可以睡到中午,中午簡單吃一袋速食麵,還可以繼續再睡,總覺得睡不夠。
那時候的我,從不知道,能夠安穩地睡著,也是一種幸福。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半夢半醒的時候,彪哥終於回來了。他車子的燈光穿透窗簾射進來,然後是關車門的聲音,用鎖匙開大門的聲音,接著他進房間的聲音。
不知道為何,我竟然膽怯地把眼睛閉上,裝睡,說不出到底是不想與他說話,還是不敢與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