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如懿傳 第四卷 第二十八章 自保(3 / 3)

福珈臉上閃過一絲憐憫,依舊恭順道:“是。”

太後緩了一口氣,伸手拔下發髻後的銀簪子挑了挑燒得烏黑蜷曲的燭芯,有些鬱然道:“福珈,你是不是覺得哀家太過狠心了?”

福珈麵色柔婉,一如她身上的淺絳色暗花緞如意坎肩底下的牙色長袍,溫和得沒有半點屬於自己的光彩:“太後的心胸和眼界,奴婢如何敢揣測。”

太後以手支頤,脂粉均和的麵龐下有細細如魚尾紋的衰老蔓延耳上,她的無奈與蒼老一般無可回避,哀然道:“哀家能有什麼心胸和眼界?所有的心胸和眼界,都大不過皇帝的意思去。哀家的端淑和柔淑……”太後沉靜片刻,聲音微微哽咽,“不能再有這樣的事了。哀家費盡心思,隻不過想保護自己兩個女兒的周全,卻也是不能。端淑像顆棋子似的被擺布一生……若再發生些什麼……哀家實在是不敢想。若是皇帝身邊沒個咱們的自己的人,若真有點什麼動靜,咱們就真的是蒙在鼓裏,一點兒辦法一點兒主意都沒有了。”

福珈的聲音如溫暖厚實的棉絮:“太後別擔心。”

太後緊緊攥住福珈的手,像是尋找支撐住自己力氣的似的:“哀家也不想怎麼樣,隻是想皇帝身邊能有一雙自己的耳朵,知道皇帝想什麼做什麼,別在牽扯了哀家的女兒就好。”她伏在福珈的手臂上,虛弱地喃喃道:“別怪哀家狠心,哀家也沒有辦法。”

太後低低地啜泣著,素日的剛強褪盡,她也不過是一個母親,一個無能為力的母親而已。

福珈伸過手,安撫似的搭著太後的肩,眸中微含著淚光,沉靜道:“太後,不會了,再不會了。”

意歡慘烈的自焚,對外亦不過是道她憶子成狂心智損傷,才會不慎之下焚火燒了自己的殿宇,困死在其中。為此,意歡啊阿瑪兵部左侍郎永綬尚且來不及為愛女的早亡抹一把傷心淚,先戰戰兢兢請罪,自承教女無方,失火焚殿之罪。

容珮聞知了,鄙夷不已:“是親生的女兒要緊還是圓明園的一座偏殿要緊?永綬也太不知好歹了!”

如懿看著搖籃中沉沉睡著的幼女,歎息道:“永綬便是知道好歹輕重,才會先行請罪,女兒和外孫都不在了,總還有別的親眷在。他這樣做,是以免皇上責怪牽連了家人。”

容珮搖頭感慨道:“真是可憐!”

如懿披著一件雪色底的淺碧雲紋披風,身上是一色的碧湖青色羅衣,衣襟四周刺繡錦紋也是略深一些綠色藤蘿纏花樣,如泛漪微綠。頭上用青玉東珠扁方挽了個鬆鬆的發髻,其間綴著幾點零星的翡翠珠花。唯一奪目些的,是一對攢珠笄垂落到耳側的長長珠玉瓔珞,和百褶垂花如意裙上繡著的一雙金鷓鴣,依偎在密織銀線淺紅海棠花枝上,嘀嚦婉轉。

這樣清淡的打扮,似一株吐露曇花,雖然不似皇後的尊榮華貴,但也合她剛出月的樣子。

如懿俯下身,盯著年幼的女兒熟睡中安詳的笑容,別過頭道“是可憐!生在這兒是可憐,一個個被送進這裏更可憐。皇上沒有追封舒妃,隻是按著妃位下葬,可知心裏是極忌諱焚宮的事的,若傳出去,豈不壞了皇上最在意的聖明名聲。”

容珮急道:“十阿哥和舒妃都死了,難不成皇上還要追究?”

窗外花盛似海,如錦如繡,端的是一派盛世華景。如懿淡然道:“追究才是真壞了名聲,皇上一定會安撫永綬幾句,把這事兒含糊過去的。”

容珮鬆了一口氣,手裏輕搖著一葉半透明的芙蓉團扇,替如懿驅趕著午後酷熱的暑意。殿中風輪輕輕,送來玉簪花甜甜的氣息,混合著黃底壽字如意紋大甕中供著的碩大冰塊,殿中頗有幾分蘊靜的涼意。

庭院中有幼蟬微弱的鳴叫聲,一絲遞著一絲,把聲線拉又細又長,聽得人昏昏欲睡。如懿閉目正欲誰去,忽然聽得容珮輕聲問道:“娘娘方才說人一個個送進來,是指……”

如懿嗤地一笑,睜開眼眸道:“本宮才出了月子,不能伺候皇上,舒妃驟然離世,眼下嘉貴妃雖然得寵,但到底也是年輕了。皇上跟前不能沒有人伺候,可不是如今有了合適的人了?”

容珮扇著扇子,道:“皇後娘娘是說戴湄若?”

如懿輕輕瞟她一眼:“封疆大吏,正二品閩浙總督那蘇圖的女兒,鑲黃旗人。可算是出身尊貴了吧?”

容珮掰著指頭道:“滿朝也不過隻設了八個總督。直隸、兩江、陝甘、閩浙、湖廣、兩廣、四川、雲貴。”她咋舌,“再加上鑲黃旗的出身,乖乖,可了不得了。這一來,進宮怕是封個貴人也不夠了吧?”

如懿撥著耳垂上翠玉片海棠葉耳墜:“貴人可不委屈了。封嬪封妃,至少是一宮之主。”她聽得搖籃中的璟兕在睡夢嚶嚶不安地哭了兩聲,忙俯身抱起哄了半響,才道,“你可知那蘇圖是什麼來曆?他的伯父白海青出使準噶爾時堅貞不屈,極力護得大清的顏麵,自此加太子太保贈一品大臣。白海青的長子來文任鎮江將鍕,次子佛倫任領侍衛內大臣,三子戴鶴由副都統征準噶爾,前番陣亡,皇上便贈雲騎尉祀昭忠祠。其家可見顯赫。”

容珮遲疑道:“事關準噶爾?皇上不是許嫁了端淑長公主以和為貴麼?怎麼對準噶爾征戰不屈的也加賞了?”

“寬嚴並濟,本乃為君之道。皇上豈會落人口實,以為隻憑一個公主求得安寧。戰許功,和是為了百姓,這才是皇上的君威所在啊。”

容珮托腮凝神道:“這戴氏會什麼樣的妙人兒呢?總不會醜若無鹽吧?那便好玩兒了。”

如懿輕輕排著懷中的女兒,嗤笑道:“便是無鹽,皇上也不會冷落。何況以皇上的眼力。怎會要一個無鹽的女入宮?左右七月二十日戴氏入宮,便能見到了。